全文短篇

深冬,惨白。

鹅毛大雪在天地间肆意地挥洒着,将人们劳动的一腔热情渐渐冻结,原本街道两旁的店铺都做起了‘关门买卖’。屋内燃着热烘烘的火炉,任凭那大雪如何泼洒,任凭那北风如何萧瑟,屋内都一样温暖如春,空气中更是点缀着淡雅的幽香,似有似无,好似那春天繁花,这古董店给人的感觉仿佛真的置身在春天百花之中。只是比起这摸不着的气味和温度,其展台上的东西才更加让人啧啧称奇。

少年入迷地看着展台上的那枚玉佩,洁白如雪,其中没有一道裂纹,甚至不含一点杂质。

“老板,这个玉佩怎么买啊?”

古色古香的古董店内,传出了少年的声音。从店的内间中,缓步走出一位中年男人,那男人虽然留着胡子,但长得相当英俊,穿着一身黑袍,唯有右袖绣着一枝凌霜傲雪的白梅,配着店内昏暗的灯光,这枝梅花更加的引人注目。

这人真怪。少年如是想到。

男人用冰冷地眼神盯着少年打量了一会儿,少年被他盯得有点脊背发凉,又问了一遍:“这个玉佩买吗?”

“这可是上好的羊脂玉,你买的起吗?小娃娃。”这老板不仅气质高冷,说出来的话也让人觉得不近人情。

少年愣了愣,看着自己这一身粗布棉衣,像是自嘲般笑了笑,说到:“抱歉老板,打扰您做生意了。”

“你有信念吗?”正当少年转身离开时,老板冷不丁的问到,少年迈开的脚步停在了半空,“此玉名曰:回响。取‘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之意。玉能通灵,你能在店内众多物件中相中此玉,是你的信念吸引了它。既然你与它有缘,那便赠予你罢。完玉是祥瑞之物,若你不失了信念,此玉可助你实现信念。”

少年回头看着那玉,它被老板托在手心之上,那枚玉佩在他黑衣和昏暗的环境的衬托下,仿佛是一只邪眼死死地盯着少年,少年像被玉佩勾了魂一般,一步一步的走向它,将其紧紧地攥在手里。

待少年离开后,又有一个佝偻的身影从内间中走出。

“是他吗?”

那身影微微点了点头。

“好,这个活,我接了。”

三年后

客云茶馆是一如既往地热闹,形形色色的人在茶馆中细品着杯中香茗,听着案台上说书人引人入胜的故事,这是淮城人最喜爱的休闲方式。

“顾憧,这里来一碟盐酥花生。”

“顾憧,这里一碟茶点。”

这时一直在柜台前站着算账的顾憧,就会应答一句:“马上来,二位客官。”然后马上冲进后厨端来花生和茶点,以最快的速度放到客人的面前。

“汤才子,最近气色不错,容光焕发。想来举试应该是十拿九稳了吧。”顾憧对一位客人打趣道。

那客人到也不谦虚,直接将手搭着顾憧的肩膀,笑着说:“什么都逃不过你小子的眼睛啊,这小子心真细。”此话一出,逗笑周围一众顾客。

这时汤才子注意到了,顾憧脖子上挂着一枚白如凝脂的玉佩,顺嘴便问了起来:“你这玉佩看上去质地不错,上哪偷的?”

顾憧不慌不忙地回道:“看着不错吧,我当时在地摊上也是看着质地不错才买的。您猜猜多少钱,”接着顾憧的手比着个“三”,“三个铜板,一碟茶点的钱,便宜货。我就图一个好看,汤才子就您这眼神应该一下就看出来了这是大理石的料子。”

汤才子有些尴尬地连连点头,接着话茬说:“确实是个地摊货,刚刚光线不好,看走眼了。”

“那诸位慢歇,我不打扰了。”

汤才子摆摆手,顾憧便走开了。旁边又有两名顾客再谈论今天的说书。

“哎,今天的说书是哪个话本啊?”

“还能有哪个话本,肯定是‘杨家灭门’这个案子呗!”

“这不是七八年前的案子了吗?怎么现在又翻出来说了?”

“你不知道?最近赵家的人接二连三的被杀,听说赵家现任家主就是当年灭门惨案的主谋,而死的那些人当时也参与其中。”

“但杨家不是被灭门了吗?是谁杀的呢?”

“不知道,最近官府已经颁布宵禁了。现在正在全城严查。”

一旁听着的顾憧脸上挂着笑容对两位顾客说道:“既然两位都说不出个所以然,那不如听听说书人是怎么说的吧!”

那说书人一袭长袍,端着扇子和拍木走了上台,他小泯了一口茶,拍木一响,故事便开始了。

夜至三更,无风无云,客云茶馆的房间内却弥漫着一股腥臭的血腥味。顾憧穿着一套纯黑的衣服,斑斑血迹在黑色的衣服上变得难以辨认。他坐在烛火昏黄的房间内把玩着那块名为“回响”的玉,那玉在曳曳烛火的映衬下,一明一暗,发散着如黄昏一般的光芒。这时一位老伯推门而入,顾憧倒也不抬头看一眼,似乎早就料到了一样。

“怎么样打探到了吗?赵平杰的五十寿辰在哪里举行?”此时顾憧所说的语气低沉且冷漠,与白天跟客人们说话的热情洋溢截然不同,只听声音这完完全全是两个人。

那大伯在顾憧的对面坐了下来,拿起桌子上的水喝了一碗,说道:“在越楼,到时候整个赵家的人几乎都会到场。”

顾憧冷笑一声,道:“他们来不来与我无关,此行只为赵平杰一人。”

顾憧此时眼中早已失去了他这个年纪应有的光芒,取而代之的只有无尽的杀意和恨意。

老伯看到顾憧这个样子,混浊的眼中流露出的是深深地同情和哀婉。

“停手吧,杨心童!你这一去就是羊入虎穴,凶多吉少,有什么不比好好活着强。再说了那可你······”

顾憧停下了手中的活,惨然一笑。这一笑,让大伯心里咯噔一下,口中没说完的话,被他的这抹惨笑硬生生地挡了回去。

“王伯,杨心童早就死了,现在支撑我活下去的只有复仇这一个信念了。当初那老板问我有没有信念,从那一刻起我就觉得我得这块玉是天意,‘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我既然敢去,就说明我已心怀死志,您不用再劝我了。”

王伯还想说些什么,但只要看到顾憧的眼睛,他就明白没有什么能劝住他了,王伯只好叹一口气,离开了。

赵平杰的寿辰很快就到了,那天晚上越楼整整七层,灯火通明,大红灯笼从楼顶用长线一直挂到一楼,通天的灯火将这一边的天都映上了热闹的色彩,前来贺寿送礼的客人往来不绝。赵平杰端坐在寿堂之上,听着坐下之人的祝福,一批一批的手下将一件件金贵的礼物搬到后庭。

这时一个手下趴在赵平杰耳朵边上说了些什么,赵平杰微微颔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赵平杰身材不算高大,站起来也只比旁边的手下高半指,但他一脸虎相,哪怕现在神情缓和也难掩凶气。

“各位来宾,感谢各位能够赏脸来参加赵某的寿宴。我先敬大家一杯。大家今晚放开吃放开喝,管够!”

话音刚落,宾客们一片沸腾,酒杯碰撞声,食物咀嚼声,说笑声彼此交杂,好不热闹。

赵平杰看着这般热闹的场景,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在他们都沉浸在宴席的欢声笑语中时,赵平杰独自一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房间里门窗紧闭,烛影曳曳,他整理着自己的长袍,用手抚平着头发两边的岔起,然后端坐在木椅之上,双目紧闭,神情平静,像是在等待解脱一样。

烛焰毫不留情地吞噬着蜡烛残破的身躯,蜡烛即将燃尽,窗外如深渊般黑暗,一抹白光在黑暗中一闪而过。

“既然来了,就不必躲躲藏藏了,出来让我见见吧,杨家的遗孤到底是何许人也?”赵平杰仍是闭着眼睛,语气平和。

顾憧慢慢地从阴影中现出身影,他穿的一套夜行衣,腰间别着两把匕首,那块玉佩在他衣服内层发着若隐若现的光芒,他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赵平杰,眼里似要喷出火来。赵平杰眼睛咧开一条小缝打量着顾憧。

“客云茶馆的那个小伙计?真是讽刺,没想到平日里热情好客的伙计,竟然是杨家遗孤。罢了,我满手都是杨家人的血,一生罪孽深重,孟婆的汤是喝不上了,希望阎王爷的小鬼们能下手轻点吧。”赵平杰淡然地坐在顾憧面前,两手搭在木扶手上,一副欣然赴死的样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作恶一生,怎么突然成了大圣人了?”顾憧显然没有意料到赵平杰是这种反应。

赵平杰凄然一笑,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肺部,说到:“我这两个东西已经烂掉了,即使你不杀我,我也只在朝夕之间了。我问你娃娃,你知道什么是易子而食吗?你听说过十二年前淮城的旱灾吗?万亩良田变成荒地,在这一年淮城颗粒无收,我和你父亲都经历过······”

顾憧看着灭族仇人就在自己眼前,他是多么的弱小,就如同那盏烛火,用手指一掐就灭了,他再也忍不了。他一把将赵平杰推翻在地,一只手按住赵平杰,抽出了腰间的匕首高高举过头顶,赵平杰看着匕首的寒芒,脸上露出了狡黠的奸笑。

看到这抹微笑,顾憧大感不妙。只觉背后阴风阵阵,五支弩箭透体而出,顾憧全身一阵剧痛,“噗啊”一口血从他嘴里喷出,他全身剧烈地颤抖着,非常勉强的用匕首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赵平杰慢慢悠悠地站起来,从袖口中抽出一段手帕擦拭着脸上的血迹,一边擦还不忘嘲讽顾憧:“还是太年轻了呀,小朋友。这昏暗的房间里看不到绑在我手上的线吧!你也不用挣扎了,这五枚箭矢都涂上剧毒,你没几秒活了。不过你比杨吉旭强,如果他那时有你这般狠心的话,你们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赵平杰肆意狂妄地大笑着,顾憧憋着一股劲,他猛地冲向赵平杰,但毒以入骨,视线模糊,再加上周身的剧痛,使得他的拼死一击是那么的无力。他再一次摔在了地上,暗红色的血迹顺着地缝蔓延,赵平杰看到这一幕笑得是更大声了。

在赵平杰的狂笑中,顾憧也到了弥留之际。他仿佛又看见了十年前的光景,那时的他在暗门的缝隙中,亲眼目睹自己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在自己面前被赵平杰杀死,自己只能无力地藏着,他恨自己无用,他巴不得那个时候就冲出去给他们挡下那一刀。

父亲母亲,孩儿无能,不能带着仇人下来给你们磕头认罪。

顾憧感到了胸口有一个硬物,那是已经被弩箭射碎的“回响”。

你若真的如那老板所说,如你名字所谓,那就请你为我回响一次吧。

顾憧再也没有力气了,思维迅速消散,当他呼出最后一口气时,顾憧再无生气。

“好了,杨家最后一个种也被我杀了。这世上再无······”

话音未落,戛然而止。赵平杰的心口处平添了一个小洞,小洞与窗户上的小洞遥相呼应,殷殷血红瞬间浸透了他的长袍,他倒在地上。两人一前一后,一左一右的躺倒在地上,鲜红与暗红之间如同水中之墨,互相纠缠,互相交融,最后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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