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微将钞票装进书包的夹层里，准备出门。
路过客厅，小心地绕开那滩酸臭的呕吐物，径自向那扇已经有了一些斑驳锈迹的铁门走去。
不知想到了什么，黎微在触上门把手的那一刻顿了顿，回过头，犹豫着张口：
“你回家。。。。做什么？”
她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中间甚至还停顿了片刻，她真的太久没说话了，声带撕扯得有些疼，发出的声音也是沙哑的。
对这位从不亏待自己的父亲，她仍是有些不死心。
黎阳喝多了酒，头疼得厉害，身上也磕磕碰碰的到处是瘀伤，本来是无意识地哀哀叫唤，听到黎微的话，气血腾得上涌，破口大骂：“劳资回自己的家，做什么？你tm还好意思问！”
“指望我死在外面。。。”
“没良心的兔崽子。”
。。。。。。
一句句咒骂迸出，没听到想要的答案，黎微不耐烦地攥紧了握住门把儿的手，再一次询问：
“你这时候回家做什么？”
许是适应了一些，黎微的语速仍是慢，但流畅了许多，细听还带着些薄怒。
又或许，是一点委屈。
黎阳被问了第二遍，被酒水浸泡的脑袋下意识地顺着黎微的发问思考下去。
他真的有些疑惑了，举起巴掌大力地拍打自己的脑门，像个怪异的小孩，神经兮兮地自言自语。
似乎因为这样的思考给他的大脑带来了巨大的疼痛，他顺手抓紧他的头发，只是扯，嘴里嘟囔着：
“我回来干嘛呀？”
他听起来快哭了。
黎微头抵着门，大拇指的指甲不知疼痛般用力地在把手上刮蹭，片刻后，也许是听不下去身后之人的胡言乱语，她长舒了一口气，把头微微扬起，目光对着某片虚无，惨然地勾起嘴角，随即认命般转身走到沙发前面，抬手拨开了黎阳扯着头发的手。
她的力气出奇得大，动作利落又夹杂着不容反抗的决绝，神智不清的黎阳被吓得不敢再动。
这算是黎微第一次对世界意志的恶意做出回应，她紧皱眉头，有些懊恼。
即使她拼命克制，她的情绪在此时还是外泄了。
无法自制的情绪会让她不安。
在这个世界，她如履薄冰，她讨厌一切不可控的事物！
见黎微不再有动作，黎阳缓过神来，不敢再多言，他只是开始不自制地颤抖。
他真的很痛。
黎微被打断了思考，睨着黎阳，然后默默地走去房间取药，随后往沙发上随意一扔。
黎微又去卫生间拿了个拖把。
反正不会有人在意，先解决完这烂摊子再去学校吧。
废了一番功夫，黎微将地板拖洗干净，麻木地想。
回过头看看她的“好父亲”，只见他觑着眼，牙齿硌着红花油的瓶盖，卖力地往外扯。
。。。。。。。
要不是因为弄不清楚方向，他现在估计已经把这瓶红花油当成酒喂进了自己的肚子。
黎微看得无语，拿过红花油，打量着伤口，浅浅地估摸了一下力气，开始揉搓上药。
这时候不上药，以后有的他疼。
又是绝对压制的力道，被抢走“美酒”的黎阳老老实实地躺着，竟然睡了过去。
客厅里一片寂静，只回荡着轻轻的鼾声，黎微像是没听到一般，不动声色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上好药，黎微站直身，满意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作品，拉起放在门口的书包，看了看钟，慢悠悠地走出家门。
去学校的路上一派祥和，如果忽略行人时不时投来的嫌恶的眼神的话。
走进教室，同学们还在闹哄哄地嬉笑打闹，看来老师还没开始正式上课，目光转向一旁，黎微看见一个背影清挺的男孩低着头，前面一个女老师满脸不悦地说着话，显然是在受训。
突然，老师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愣是在吵闹的教室里精准地对着黎微的方向抬起头，目光一相撞，黎微知道那个老师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果然，老师抬起手指着黎微，好不客气地怒声道：
“那个女生！这么晚来你怎么不干脆睡家里！”
说罢，似乎注意到了她奇特的装束，眼神透着鄙夷：
“还不滚过来？！”
“现在的学生一个比一个奇葩。。。”
无所谓地听着老师毫不掩饰的碎碎念，黎微走了过去，学着男孩的样子，微微地低着头。
不顺着意思走，一般会陷入更癫狂怪诞的情况，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了三年所累积的经验，她勉强将之理解为世界意志的恼羞成怒。
还是省点事吧。
黎微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平静地想。
老师转移了训斥的目标，那个男孩借着空隙，松松地舒了口气。
仍是低着头，男孩偷偷地偏过脸，大胆地对着同样被骂的“战友”，弯起眼善意地笑。
露出了八颗牙齿。
阳光灿烂。
黎微在有意识以来，第一次收到别人的笑容，不带轻视，没有嘲讽。
这好像是友好的微笑。
黎微愣愣地想，她并不太确定。
但她很快地回应着笑了笑。
她眉眼弯弯，漂亮的眼眸闪着细碎的光，笑得粲然美好。
好像碰到了一个特别的人。
黎微饶有兴致地思考。
也许她真的太高兴了，黎微甚至没意识到，面上的装备，还在忠实地遮盖住她的一切神色，帮助她隐藏所有的情绪。
——那个男孩看不到她在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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