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

“选择一条路很简单。”师傅拍了拍方路明的大腿,语气平淡,眼睛扫视着他的全身上下,目光一紧,“难就难在如何走下去。”再压低一点!明晃晃的竹条抽在了少年白白的小腿上,藕节般洁白光滑的小腿马上泛出一条红红的印子,还在苦苦支撑的小孩打了个哆嗦,晃晃悠悠的身体像一根摇曳在风中的稻草,摇摇欲坠。他已经在这面壁崖蹲了很久很久了,“师…师傅,我…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少年近乎哭腔,但身体却怎么也不敢动弹,双手向前伸直,两只手掌向内扣住,里面放着的是两只装有水的小杯,双手微颤,水面也随着颤抖流动着波纹。“一滴也不能给我洒了,什么时候水干了,再去吃饭!”不容置疑。师傅使劲甩了甩衣袖,言语中带着失望,径直向山下走去。

他的泪珠在眼眶中打转,而那山间的太阳彻底模糊了他的眼睛,光影闪烁中,他用力闭上眼睛,想把眼泪挤干净,但闭上眼睛的那一刹,无数的委屈爬上了心头,他啜泣着,在空荡荡的山谷里。

一个小孩,本该在山花的烂漫中和小伙伴快乐地捉着蝴蝶,在私塾的笔盒里趁着先生板书偷偷摸摸地玩着课间逮的蚂蚁,亦或者,在那知了与萤火虫共舞的那个夜晚闻着泥土与草木的味道安然入睡。但,为了学武,为了那柄能够震惊武林的霸王枪,他不得不每天在这空无一人的山上,提水,练功,扫地,舞棍,把自己的手掌磨出血泡,提着可能比自己还要重的扁担。他不能哭,因为哭了要罚站,不能玩,因为玩物会丧志,会被师傅罚扎马步。如果今天的事没有完成,晚上会饿肚子,师傅他无处不在,他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不敢违背师傅的命令,即使那双腿犹如灌铅,即使他恨不得现在就把那两杯该死的水倒掉。

在记事起方路明就在这山上了,古人说:“孤独就是望着圆圆的月亮,想到了自己的亲人,但身旁却没有人陪伴。”可方路明小小的脑袋里还是不懂什么是孤独,因为他没有亲人,他只有他的师父。夜深,他趴在床上,面前的窗户洒下了白白的月光,他想到一个词-“父母”。他听山下的孩子说过,他们都是被爸爸妈妈照顾长大的。爸爸每天把他们从私塾背回家,让他们骑大马,给他们买好吃的冰糖葫芦。那个冰糖葫芦他吃过,甜甜的外皮,酸酸的果子,是山下大牛叔叔的女儿妞妞分给他吃的,但师傅说不要乱收别人的东西,所以他就吃了一颗。但那闪闪发亮的山楂果子仅仅吃了一颗就让他难以忘却,就好像在他的肚子里发了芽,晚上作梦时,他梦到了好多的果树,上面长着那包裹着糖皮的山楂果,他飞奔着,跳起来去咬,却重重地摔在了卧室的石板上,他的肩膀摔得生疼,用手去支撑自己站起来,却摸到了那被口水打湿的枕头,外面一声鸡啼,原来是到了早上,他通红着脸将枕套脱下来,夹杂着脏衣服小跑去河边自己洗净。

月光洒落在嶙峋的石板上,他就怔怔地看着,孩子们说,世界上最漂亮的人就是妈妈了,但方路明没有妈妈,他只见到过妞妞的妈妈。大牛婶也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之一吗?方路明疑惑道。那个皮肤黝黑,手脚一样粗的农家妇女,那个说话骂骂咧咧的女人,连村子里最凶恶的大黄见到她都夹着尾巴靠着墙脚边边,一巴掌能把村里无赖扇倒在地爬起不来的女人,也是最漂亮的人吗?

记忆的小舟带着他慢慢游荡,寻找那个关于世界上最美丽的人的答案。小舟摇啊摇,那双轻轻的手,也在摇啊摇,眼睛里那化出水的温柔,嘴巴里哼着月儿弯弯,晃着怀里的孩子,很快就安静了下来,缩进了她的怀抱,嘴巴里还呜呜呀呀地哼着,尽是幸福的笑容。他站在院子外远远地望着,看着大牛婶慢慢把妞妞放入摇篮,将妞妞额前的头发拨开,然后轻轻地亲了下去,将被子盖好。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就像一双温暖的大手贴在他的胸膛,那是多么炙热温度,足以融化这世间一切的不甘与曲折。他多想去见一见自己的妈妈啊,哪怕是在梦里,哪怕只是用手去触碰一下那从未见过的脸颊。秋风散起,少年的发丝在空中飞舞,竹子编织成的栅栏上还带着泥点,破旧不堪,但却将世界分的如此鲜明,院子里的世界是那么的可望而不可即,少年低下头整理了下行李,挑着扁担向山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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