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不是见过？”
夏离说完这句话的当下，只觉得车内一片寂静。
有雨声，也有远处汽车的鸣笛声，但现在这片寂静，足以将它们悉数掩埋。
此刻，它凌驾于一切之上。
万物静籁。
而许微尘逆着光，没有说话。
从夏离这个角度看，他只有周边轮廓泛着光亮。
没人能注意到他此刻放大的瞳孔与狂跳的心脏。
许微尘的表情看不真切，但等他回话，却又是和之前一样的口吻。
很平静。
“哦？是么？”夜色里他稍抬了下眉，问道：“什么时候？”
他想要先确认她的答案。
男人音色富有磁性，属于很有特点的那一类，非常好记。
夏离看着他，答案脱口而出——
“去年，在一个论坛上，我是翻译”
鉴于他可能不记得自己，夏离又补充道：“是圣彼得堡国际经济论坛，您当时应该也在场，因为......”
“因为您的声音，我记得”
其实关于那天的论坛，大家穿的服装夏离已经记不清。
但今天许微尘的打扮，她认为是符合的。
回答整体很干脆，夏离说完后，就静静等着许微尘的答案。
她没觉得哪里不对劲，甚至，夏离对自己刚才的判断十分笃定。
他们一定是见过的。
“......”
许微尘却没有立刻回答。
四周都是雨声，雨刷器有节奏地上下擦着，挡风玻璃干了又湿。
驾驶位上，吕一樵没有说话。
车子无声地向前开着，眼瞅就要到路口。
却只有尹星，在夏离说出这个答案时下意识地望向了许微尘。
她的位置靠近车窗，与正对着许微尘的夏离不同，她可以看到不一样的视角。
而此刻，她能够清晰看见男人之前紧绷着的唇，渐渐松了力道。
然后，他笑，一个寡淡弧度。
与极致的高兴或喜悦不同，尹星知道。
这是个极其苦涩，而又饱含自嘲的笑。
就好像，他的希望在这一刻被踩碎践踏。
而他对此，无能为力。
本来以为她真的记得自己，没想到最后居然是因为声音。
......声音？
许微尘苦笑一声，虽然也料到会有这种可能性，但失望总是避免不了。
“哦——”
于是，他伸手遮了下额头，故作沉思地想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我好像有印象”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表情看不真切。
尹星坐在座位上，看见许微尘那只抬起的手正轻微颤抖，心猛地一紧。
“原来，你就是那位翻译小姐”
等努力平复好心情，许微尘才伸手过去。
他没敢靠她太近，他甚至都没敢换姿势。
他怕她看见他现在的表情。
“我叫许微尘”
声音有些哑，但夏离没太注意。
在听到这个名字时有那么半秒钟的迟疑，但还是大方的也伸手回握。
“我叫夏离”
女孩身子微微前倾，与他保持着安全距离。
两人握手时间很短，但冰凉的触感还是吓了夏离一跳。
她没想到男人的手，居然也可以这么冰。
也同样感受到了夏离手指的温热，许微尘下意识缩手回来。
彼此没再说话，夏离看着男人转身。
与此同时，前方视野忽然明亮，路口，豁然开朗的光线散播进来。
吕一樵打了转向，车速跟着加快。
车子内部，刚才的阴影角落全部被照亮，后视镜内，吕一樵偷偷抬眼。
夏离没有抬头。
也许是之前堵太久，接下来的车程，全部是绿灯。
很快，车就停在了夏离家楼下。
雨势见小，但还没完全停，想要把夏安从后座挪到轮椅上依旧费力。
吕一樵把车停好就去解安全带，许微尘则去后备箱取轮椅。
旁边，尹星拿着伞就要往走。
这种不用言语就共通的默契，让夏离忽然有些感动。
毕竟，自从高二那年，夏志涛酒后伤人入狱，江晴离家出走，到后来夏安出院，得病。
这些年来，没有人真的在乎过自己。
没有人帮过自己，甚至根本没有人愿意。
只是漠然。
所以，夏离渐渐地，也就成了这幅模样——
冷漠，视而不见。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保护自己，因为这就是她所学到的，唯一的方法。
夏离原本，并不是这么个冷淡的性子。
“那个——”
看着他们匆匆忙忙的身影，夏离瞬间也不知怎么想的，忽然脑子一热。
“一起上楼坐会儿吧，我刚点了外卖”
*
夏离租的房子其实并不大，两室一厅，总共80平。
但因为家具什么的都没怎么置备，所以显得空空荡荡。
等外卖来了，吕一樵开门，才发现是5张巨大的披萨。
“12寸？”
看着外卖单上的金额，吕一樵瞬间音调都变高了。
“没事，吃不完可以放冰箱”
担心他会有负担，夏离从卧室出来时解释道：“我多订了点儿，这样够吃”
“......”
“何止是够吃？”吕一樵掀开纸盒的时候再一次惊呼：“吃到明年应该都不成问题！”
他这话，加上此刻极度夸张的表情，忽然逗笑了坐在一旁的夏安。
把电视打开，随便调了一个台后，夏离才走到沙发旁坐下。
同时，因为刚刚出去打了个电话，等许微尘折返回来，才发现茶几那两侧已经挤了三个人
所以，全场，就只剩下一个地方可以选择——
夏离旁边。
因为换了衣服，女孩现在打扮得很简单，加上卸了妆，模样更显幼态。
她穿着白色卫衣，白色运动裤，但因为太瘦，这种本应该很显胖的颜色，也并没让她看着多胖一些。
稍微停顿，等许微尘走过去，刚坐好，就见面前伸过来一只手。
“给”
夏离声音很轻，她抓着一只塑料手套，正要递给许微尘。
“......谢谢”
因为意想不到的举动，许微尘的心跳又一次加快。
所幸他很少脸红。
只揪住夏离递过来的手套一角，许微尘特地小心的，没有碰到她。
晚饭期间，几个人的交谈总体还算融洽。
“那夏离你呢？今年多大？”
在血型，名族，政治面貌上都绕了一圈过后，吕一樵总算开始切入正题。
他看了眼夏离，又看看夏安，脑子里其实大致猜了个数。
“......多大？”
没想到会问这个，但夏离并不太在乎，便答道：“我25”
感受到吕一樵的目光，又笑笑，看了眼夏安，补充道：“她17”
其实夏安的年纪吕一樵在当时就知道。
他之所以要确认，是因为实在不敢相信夏离才25。
她的年纪，大于她的长相，却远小于她的心智。
“那岂不是和我同岁？”
可谁知，还没等吕一樵再开口提问。
一旁，尹星就找准了这个时机：“那离离你是本地人吗？如果是，没准我们以前见过”
她这个问话摆明了就是意有所指，对面，许微尘愣了一下，抬眼看她。
却发现尹星根本没瞅自己。
她看着夏离，似乎也在等一个答案。
“但我觉得，我们应该没见过”
却没想到夏离这次回答得很快：“因为我生日跨年，所以是跟着上一届入的学”
“也就是说......”
夏离看着尹星，忽然不太好意思占她便宜，便稍微笑了笑：“我应该比你大一届”
“......”
但说完了又怕冷场，夏离紧接着，又找补了一句——
“但我确实是本地人，白桐九中的”
本以为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寒暄。
夏离却没想到，她这一句话，直接把在座所有人的关系都连在了一起。
“白桐的？这么巧？”
听见这话，吕一樵腾地直起身，满脸的不可置信：“我们仨都是白桐的”
他说着，举起杯子指了指尹星和许微尘。
几秒后，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他又迅速看了眼旁边的夏安。
“呃......你不会也是吧？”
17岁，按理说应该是高二。
吕一樵瞪大眼睛，屏气凝神。
却见对面，夏安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默默的点了点头。
“我靠！”
于是，当晚，吕一樵骂出了第二句国粹。
之后，这个话题没再继续。
因为吕一樵还着急八卦了一大堆其他有的没的，等尹星再想插话进去，却发现连个空隙都找不到。
对面，许微尘倒是显得没那么在意。
他抬眼看着尹星，很轻的摇了摇头。
*
等把人都送走，收拾好桌面。
夏安进去洗澡的时候，夏离才抽空，稍微在沙发上歇了一会儿。
抬头看表，正好九点。
夏离已经很久没在家招待过这么多人了，她现在有些累。
可倚在靠背，刚要闭眼休息，就听茶几上，手机震动了几声。
接起来，有两条信息——
【付如歌:离离，我刚问完王主任，说是有床位，明天就能办住院】
【程丛：现在方便么？能不能通个电话？】
夏离垂眸，看着手机里上下紧挨着的两条信息。
她头发软塌塌的顺下来，其中，耳后一绺不安分的碎发滑落，正好遮住了女孩半张脸。
夏离没动，侧着头任由它遮。
上方，客厅灯很亮，白烈烈的，打在手机屏上，反射的光线有些刺眼。
但因为四下里没有响动，所以浴室的水声，此刻听着格外真切。
夏离听见夏安很轻的咳了一声。
然后，没有声音，她继续洗澡。
夏离就是在这一刻，忽然有些鼻酸。
她想起刚才吃饭时夏安的笑。
因为输液，小姑娘这几天有些浮肿，面色也特别苍白。
可刚刚，她脸颊染了这几日难得的红晕。
她笑，很淡，却很漂亮。
夏离喜欢夏安的笑。
她知道她生病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件事。
她心知肚明，但那又怎样呢？
那一刻，她看起来是如此的快乐。
但付如歌发来的信息，却令夏离有些呼吸不过来。
刚才在车上，如歌问她为什么要突然给夏安办出院。
【付如歌：明明说好两周后直接转院到我们这里，离离，你这是违反规定】
【付如歌：重度抑.郁.是很难自愈的，况且小安已经开始出现自杀行为，这种情况，很危险】
【付如歌；离离，你听我一句劝】
夏离不确定刚才在车上，夏安有没有看到这些信息。
但她已经非常累了。
怔怔看着屏幕，巨大的迷茫与苦楚眼瞅着就要淹没自己。
夏离点击对话框，还是在付如歌的信息下回了一条【好，我明天过去】
接着，她退出界面，在程丛的信息下敲击键盘。
夏离打字速度很快，直接按了发送。
随即，绿色对话框里，弹出了一条信息。
内容很简单，就一个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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