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泪之红
刘涛
本章只以材料来证血泪之说，在我的评论红楼说绛里也有论述，读者可以参看，当然重要之处也有重复，但因为这是历来读者和红学者忽略的问题，所以总觉言之未足。甲戌本凡例说：
【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
【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
【谩言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
【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
此诗既写红楼内容之虚，又写作者身世之实。此处字字皆是血，并非指喻，而确实为实在之物。有绛【甲戌侧批：点“红”字。】珠【甲戌侧批：细思“绛珠”二字岂非血泪乎。】草一株，时有赤瑕【甲戌侧批：点“红”字“玉”字二。甲戌眉批：按“瑕”字本注：“玉小赤也，又玉有病也。”以此命名恰极。】宫神瑛【甲戌侧批：单点“玉”字二。】侍者，日以甘灌溉，这绛珠草便得久延岁月。后来既受天地精华，复得雨露滋养，遂得脱却草胎木质，得换人形，仅修成个女体，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则食蜜青果为膳，渴则饮灌愁海水为汤。【甲戌侧批：饮食之名奇甚，出身履历更奇甚，写黛玉来历自与别个不同。】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其五内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
此处绛与赤对举为红，脂砚斋明点绛珠为血泪，又说细思方知，可见有两种可能。一她第一遍读时未注意，因为作者血泪那里写得太奇幻，再加上脂砚斋身份特殊，未读完贾府败落之势就已经哭得不成样子了。二作者太自信地提前和她透漏结局，脂砚斋先入为主，细心地发现了，和“如今”的定时，并不矛盾。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是血泪真实存在的佐证。
看文本天上饮食所居，有愁兼恨，到人间自是愁绪满怀。还泪之说为历来小说之所无，此处指还情也。情之难还，如泪之难还，虽有颦儿泪之将尽而尽，但也是还不完的，故有血泪之还。
脂砚斋又评曰：“余不及一人者，盖全部之主惟二玉二人也。”“余”双关意，意为“我”的意思为历来读者所忽视，表示“湘云”自认不如黛玉。也表示其余的人相对宝玉和黛玉来讲都不是主角。可见此还泪之说的重要性，也侧面证明了后文血泪的重要性。
和尚说：‘既舍不得他，只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了。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疯疯癫癫，说了这些不经之谈，【甲戌侧批：是作书者自注。】也没人理他。如今还是吃人参养荣丸。”甲戌侧批：为后菖菱伏脉。
宝钗为阳，黛玉为阴，阴性须补阳药，故曰人身养荣丸，亦象征黛玉养荣，一旦逝去，荣府大败。此处伏脉之事，见于第八十六回“挂四牵五古扇埋祸，缺斤少两新药伏殃”，黛玉性寒，晴雯亦类似，故需要补阳。后文饭不对口，药量不足，相思成疾，受于监督，故致此血泪。
王夫人说，我最担心的最是一件：我有一个孽根祸胎，【甲戌侧批：四字是血泪盈面，不得已无奈何而下。四字是作者痛哭。】是家里的‘混世魔王’，【甲戌侧批：与“绛洞花王”为对看。】今日因庙里还愿去了，【甲戌侧批：是富贵公子。】
根据宝黛合一之理论，黛玉之血泪即为宝玉血泪，亦为作者所属也。与绛洞花王之绛对应，指宝玉惜之红血，可与第五回太虚之境遇对看。作者以黛玉之血泪代表众芳之命运。
宝玉道：“《古今人物通考》上说：‘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况这林妹妹眉尖若蹙，用取这两个字，岂不两妙！”探春笑道：“只恐又是你的杜撰。”宝玉笑道：“除《四书》外，杜撰的太多，偏只我是杜撰不成？”【甲戌侧批：如此等语，焉得怪彼世人谓之怪？只瞒不过批书者。】又问黛玉：“可也有玉没有？”【甲戌侧批：奇极怪极，痴极愚极，焉得怪人目为痴哉？】众人不解其语，黛玉便忖度着：“因他有玉，故问我有也无。”【甲戌眉批：奇之至，怪之至，又忽将黛玉亦写成一极痴女子，观此初会二人之心，则可知以后之事矣。】因答道：“我没有那个。想来那玉是一件罕物，岂能人人有的。”
宝玉杜撰此说，并非戏笔，除写宝玉品性外，象征林黛玉之原型形象非常多。黛既形容黛玉美貌气质，又表明黛玉也有石质的东西，就是后文之绛珠血泪了，以此杜撰也象征血泪是虚构之物。黛玉者，谐音带玉也。绛珠者，谐音降珠也。有两层意思，一是黛玉所降之泪为珍珠，对应宝玉。二是黛玉为天上之降落的美珠，即俗语所说，天上掉下一个林妹妹的掉落之意，西方用fall来指代，表示亚当夏娃在伊甸园背叛上帝而堕落人间罹受生情死恨。从此处看圣经与红楼同得其妙。
宝玉问玉之事，除宝玉反抗封建礼教之金玉良缘和心理对林妹妹天仙品格应该以玉定级的思想外，还引出了后文血泪线索。
贾母忙哄他道：“你这妹妹原有这个来的，因你姑妈去世时，舍不得你妹妹，无法处，遂将他的玉带了去了。一则全殉葬之礼，尽你妹妹之孝心，二则你姑妈之灵，亦可权作见了女儿之意。因此他只说没有这个，不便自己夸张之意。
此处写得极妙，黛玉第二次扯谎说只读了四书的学乖谦虚，恰好被贾母看在心里，并且她以谎欺宝玉，恰合宝玉以杜撰欺众人一样。这里的描写有反复的心理暗示。至于假说黛玉元有玉，贾敏死而带去，是说血泪之出现是在黛玉死后，宝玉才知的。宝玉之玉生而衔来，黛玉之珠死而方现，对得极恰。天上丢下的绛珠在人间结了仙草。所以红楼之中在人间者，黛玉仙气最浓。故不写其衣着者，除脂砚斋所说，不屑于宝玉眼中所见者，更有天衣无缝，不可描摹者也。
【蒙：补不完的是离恨天，所余之石岂非离恨石乎。而绛珠之泪偏不因离恨而落，为惜其石而落。可见惜其石必惜其人，其人不自惜，而知己能不千方百计为之惜乎？所以绛珠之泪至死不干，万苦不怨。所谓“求仁得仁又何怨”，悲夫！】
绛珠仙子最后的泪水不为怨而怨，代作者之怨。至于不干者，非仅谓至死仍哭，指其泪水化血不干也。
况且他眉心中原有米粒大小的一点胭脂痣，从胎里带来的。作者以香菱作情伤，胭脂之志极言香菱学诗倾向和作者好女风之志，也指胭脂之血来写书的志向。
警幻道：“此茶出在放春山遣香洞，又以仙花灵叶上所带之宿露而烹。此茶名曰‘千红一窟’。”【甲戌侧批：隐“哭”字。】此哭主要为黛玉与作者之哭。花红之露，能不谓“血泪”么？
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泪之必尽，早已违反常理了，黛玉说近来感觉泪水渐少，其实为写欲哭无泪，哭泪尽血作铺垫。至于此之泪珠则还未然绛之珠也。
不是焦大一个人，你们就做官儿，享荣华，受富贵？你祖宗九死一生挣下这家业，到如今了，不报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来了。甲戌侧批：忽接此焦大一段，真可惊心骇目，一字化一泪，一泪化一血珠。指曹家于国有恩，不得其报之血泪，此作者情之血泪也。
黛玉因含笑问他：“谁叫你送来的？难为他费心，那里就冷死了我。一语成谶。病冷而死。此处黛玉讽刺宝玉接收宝钗防寒不饮之建议。
黛玉仰头看里间门斗上，新贴了三个字，写着“绛芸轩”。【甲戌侧批：出题妙。原来是这三字。】黛玉笑道：“个个都好。怎么写的这们好了？明儿也与我写一个匾。”点绛黛玉如何不喜？
说起当年太祖皇帝仿舜巡的故事，比一部书还热闹，【庚辰侧批：既知舜巡而又说热闹，此妇人女子口头也。】我偏没造化赶上。”【庚辰侧批：不用忙，往后看。】赵嬷嬷道：“嗳哟哟，那可是千载希逢的！那时候我才记事儿，咱们贾府正在姑苏扬州一带监造海舫，修理海塘，只预备接驾一次，【庚辰侧批：又要瞒人。】指曹家之事，以舜巡非咒康熙，乃以宝玉象征帝王，黛玉为湘妃哭竹之血泪对举也。
蒙双行夹批：至此方完大观园工程公案，观者则为大观园费尽精神，余则为若笔墨却只因一个葬花塚。】极言黛玉之重要性。
元妃点戏四出，分别有豪宴，乞巧，仙缘，离魂。豪宴伏一捧雪影射，荣府古扇祸事。
乞巧伏元妃之死，是其结局。
仙缘靠在最后，是宝玉之结局。
离魂指黛玉死于风雨之夜，复活指其血泪不死也。
黛玉因看见宝玉左边腮上有钮扣大小的一块血渍，便欠身凑近前来，以手抚之细看，【庚辰双行夹批：想见其缠绵态度。】又道：“这又是谁的指甲刮破了？”【庚辰双行夹批：妙极！补出素日。】宝玉侧身，一面躲，【庚辰侧批：对“推醒”看。】一面笑道：“不是刮的，只怕是才刚替他们淘漉胭脂膏子，蹭上了一点儿。”【庚辰双行夹批：遥与后文平儿于怡红院晚妆时对照。】说着，便找手帕子要揩拭。黛玉便用自己的帕子替他揩拭了。胭脂如血污宝玉，对应后文血泪滴玉也。
以及宝玉砸玉，颦儿之泪枯，种种孽障，种种忧忿，皆情之所陷，更何辩哉？颦卿如草，终有泪尽枯萎之日。
庚辰双行夹批：问的却极是，但未必心应。若能如此，将来泪尽夭亡已化乌有，世间亦无此一部《红楼梦》矣。红楼问世，主要是黛玉未心应，若心应无恨，宝玉不痴，则无血泪，无书红楼之笔墨了。当然字面意思还是讲得宝黛爱情心理对于成书的重要性。将来泪尽夭亡，并未化为无有，而是化作了血，脂砚斋不点明，是只暗示不剧透的方式，因为此才有石头所记一书。
庚辰双行夹批：颦儿云“与你何干”，宝玉如此一回则曰“与我何干”可也。口虽未出，心已悟矣，但恐不常耳。若常存此念，无此一部书矣。看他下文如何转折。】极言作者为宝黛之情感理念成书，亦极为血泪之合理性蓄势。
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肆行无碍凭来去。茫茫着甚悲愁喜，纷纷说甚亲疏密。从前碌碌却因何，到如今回头试想真无趣！【庚辰双行夹批：看此一曲，试思作者当日发愿不作此书，却立意要作传奇，则又不知有如何词曲矣。】作者非为禅作，以情作也，且为宝黛之主情。
原来这小红本姓林，【庚辰双行夹批：又是个林。】小名红玉，【庚辰双行夹批：“红”字切“绛珠”，“玉”字则直通矣。】姓同名似，分神射影写法也。
粉渍脂痕污宝光，房栊日夜困鸳鸯，沉酣一梦终须醒，【甲戌侧批：无百年的筵席。】冤孽偿清好散场！”【甲戌侧批：三次锻炼，焉得不成佛作祖？】脂砚斋明说三次锻炼，又说避邪只一回。后宝玉共经历三关。邪关，情关，仕关。情关最后为血泪所污，所以这里先写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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