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七月的太阳巴不得时刻贴在人的身上,让人能够深切体会到活章鱼被放在夹板上烤的感觉。

凌桢在那日和夏云桥及宁恩淼分别后,就开始有所行动。

她独自开了一个公众号,凭着这些年积累的名气,很快得到了较多人的关注。

凌桢看着眼前的工地,简单拍了几张照。注意到有工人还在工作。

打开手机,“两点十分,”叉着腰,在附近徘徊了两圈,看到对面走来一个正在吃面包的工人。

“大叔,这么热的天,怎么大家还在工作啊?不休息一下吗?”凌桢高考结束那年,在工地资料室打了一个月暑假工,像这种天气,工人下午都是不上班的,她拦下那位工人,“是这样的,我亲戚在这里工作,我来投奔他,结果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人。”

那位工人打量了凌桢一番,“你找谁啊?名字告诉我,我可以帮你喊出来。”

“杨涛,”说着,一面注意工人的神色,一面悄悄打开了录音笔。

果不其然,那工人转头就走,但凌桢早已做好准备,直接拉住工人的手,“他的妻子寻求我的帮助,我想了解一下情况。我想,您应该也不愿再被压迫了吧?”

对方虽是工人,力气比较大,但看凌桢是个女娃,不好太粗鲁,加上,凌桢曾经跟着李逸学过一些抓人的技巧,想要挣脱开实属不容易,“您就别为难我了,我这再晚点,要被扣工资了。”

“大叔,现在这种天气,你们有权利申请停工。”

“哎哟,小妹妹啊,这……我们就一工人,能有啥权利啊,您就放开我吧,别在为难我了,我上有老下有小的,这饭碗不能丢啊。”看到对方哀求的表情和动作,让凌桢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松开了手。

就在昨日,一名粉丝给她发了私信,说她是一名普工,这是她儿子的号。她儿子在无意中提起,不知到把他们的事情告诉我,会不会得到帮助。她自己也没抱多大希望,但就想试试。

对方表示,半年前,她的丈夫高温中暑,内脏衰竭,公司赔了30万,但这三十万对于一个既有高中生又有初中生的家庭来说,实在解决不了问题。

“顶梁柱没了,两个孩子需要花钱,我又没什么文化,帮人家干点苦力活,能挣几个钱,现在人家请保姆,都要高知识水平的呀,我这……这……要如何让我们一家生活呀,总不能让孩子不读书了吧,不行呀,我和他们爸爸,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难道还要让孩子们再走一遭。”凌桢是能体会这种感觉的,当年,自己家的公司还未做大时,她和哥哥不忍父母整日焦虑,也想过不读书了。

“我们见一面吧,我在工地门前等你。”思索一番后,凌桢还是决定见一见本人,给对方发了信息。

太阳很热,空气很闷,这让凌桢的心情也开始变得焦灼。

“凌记者——”凌桢寻声望过去,是一个穿着泛黄T恤,头发有些杂乱,眼袋毫不掩饰地挂在眼睛下面的女人。

她走过去,“你好,你就是杨涛的妻子吧。是这样的,我在这里站了很久,现在又热又累,你可不可以和我去一个凉快点的地方坐坐。”

“可以的……可以的”女人说话有些语无伦次,情绪很激动。

“这是把我当成他们一家人的希望呀!”凌桢在心里嘀咕着,瞬间感受到了一股压力。

两人打着车来到市中心的一家咖啡厅,考虑到女人可能不会喝咖啡,给对方点了一杯橙汁。

“我叫凌桢,您叫什么?”

“连依,”女人张望着周围,神情有些为难,“凌记者,这里是不是很贵啊!”

听到连依的问题,凌桢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她有些自责,没有控制好情绪,竟忽略掉对方的心情。

“连阿姨,是这样的,我刚刚实在是太热了,思考得就没那么周全,但是您放心,您的那份不贵的,”凌桢能够察觉到,这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她不能提出为对方支付的要求,“您现在就需要把一些你能想到的情况告诉我,好吗?”她试图转移连依的注意力。

果然,提到那事,连依情绪激动起来,“大体情况我已经告诉你了。还有一件事,我……”犹豫了一番,“我之前去找过公司财务,可是,我听到他们说,如果我继续闹下去,就要让我负法律责任,我……”

凌桢大概明白,连依是遭到了恐吓。

“连阿姨,您不用担心,你们是劳动者,法律是保护劳动者的。”

连依看凌桢的表情严肃,再加上自己本身也无路可走,于是说出了所有,“按理说,他们应该赔偿四十万,但是,最后只给了我三十万。他们说,我丈夫那条命,也就值三四十万,要不是公司仁慈,别说三十万,十万也别想拿到,”连依握紧杯子,“他们平时也是这样,压榨我们工人,为了快点竣工,不管日晒雨淋,也不分白天黑夜,整日里让我们干活,就现在,已经不知累趴了多少人。”

“那为什么还要做下去,为什么不举报也不离开。”

连依声音放大,“哎哟喂,凌记者,您以为人人都是你们呀,识字懂法,也没生活压力啊,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哪敢啊,哪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犯了法,离开?敢吗?一家子还得生活啊!”说完,双手捂着脸。

凌桢有些反感连依的看法,可并没有争辩的意义,“我知道了,”她尽量使语气温和一些,“阿姨,我先给你找辆车,你先回去歇着,其他的交给我,好吗?”

听到凌桢这么说,连依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抱歉,我没有恶意,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没事,理解,这种无力感,我也有过。”

连依征了一下,她一直以为,这些看起来生活充裕的人是无所不能的。

“我给你找车吧,你的孩子刚刚失去了父亲,这个时候需要母亲的陪伴。”

“不用了,谢谢啊,我已经很麻烦你了。”说完,准备叫服务员,被凌桢拦下,“把钱留给孩子们吧,是我考虑不周,就应该我来付。”

连依摸着自己的包,有些窘迫,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走出咖啡厅。

背影单薄,有些凄凉。

“服务员,买单。”凌桢朝服务员挥了挥手。

“女士,您的单,那位先生已经买过了。”

凌桢随着服务员望过去。整个人愣住,她没想到,两人会再次相见,她以为上次和李逸去采访他,就是俩人最后一次见面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一看到他,年少时被拒绝的场景就会映在脑海,一想到自己被无数次拒绝,心里就难受,自尊心也仿佛被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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