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睁开眼，宋宁激动的发现外头下雪了。
今年的第一场雪，就下的猛烈。外头莹妆素裹一整片，目光所及之处，到处洁白晶莹。
雪地里留下来往人的脚印，绵延。
“裴隽，下雪了！”
今日初雪，裴隽特地早些从宫里回来，知道她应该会想出去玩。
在暖和的屋里，检查好她的衣物和鞋袜，才同意放跑小黄鹂。
她真的跟只小鸟似的，一放出去就没影了。
裴隽站在长廊的台阶上，看着小人儿在白茫的天地间欢笑。
本就细嫩光洁的小脸，与身后的雪同色，唯有鼻尖和耳朵冻的微微发红，哈出的热气散开在空气中。
洁白的披风包裹在身上，领口柔软的皮毛衬着她的小脸。
真如传闻中的仙子，一见难相望。
“裴隽裴隽。”
宋宁回首，嬉笑着看向不远处的他。
长身而立，大氅在风中被吹拂，矜贵孑然。眸子如墨染成，面上淡淡的笑意，好似一缕清淡的微风，忽而弥漫了这瑟瑟初冬。
跑进，他视线跟随，宋宁才觉察他的目光是如何灼热，如温温泉水浸泡她。
“冷不冷？”
“不冷，好好玩，我和如意等会要堆个雪人儿。一起来嘛。”
拉着他的手到空地上，他也只是在一边看着她玩。
刚开始如意还有些畏惧拘谨，但很快她就明白王爷根本不会管她，心思都在夫人身上呢。
也放开了玩起来，从厨房中拿了根胡萝卜和几颗黑芝麻。
“这眼睛也太小了吧，哈哈哈为什么要用黑芝麻，笨如意，快去找找有没有大的东西。”
“夫人就凑合着用吧，小点好，小点聚光。”
“胡说八道。”
“奴婢这是经验之谈。”
哈哈的欢笑声荡开在空气中，也传到王府的每一个角落。
不免有几个小厮婢女躲在一边，看着心痒手也痒痒。宋宁发现了，招手放他们出来玩。
休息这一日有什么关系，大家都忙活一整年了。
“谢夫人！谢夫人！”
去年夫人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来的，那时候她身子很不好，今年她点缀了整个萧条寂寥的王府。
大家才觉得王府有了人气，逢年过节也能张灯结彩了。
夫人从不苛刻，相反很大气随性，平日里欢笑更多。
王府的主人，也有了归宿。
一片欢快中，魏木青站在远远的檐下，冷眼看着这一幕。
他的‘姐姐’忘记他了。
大家都可以去那玩，去和她闹，他不行。
她甚至都没和那人交代他的身份，拖到现在，仿佛将他遗忘掉似的。
就算他成了宋逸然，她对他还是没有那么上心。
那他是魏木青或是宋逸然有什么不同？
此时此刻，他突然有点后悔冒充宋逸然。
特殊尴尬的身份，没带来好处，倒是让他瞻前顾后，此刻也不能同她一并欢乐。
即使她没说什么，即使她允许，即使她总是说不要紧，等随便有一日和王爷说了此事就行。
魏木青还是觉得她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她压根没将他考虑进生命里。
说什么家人，亲人，都是假的！
谎言。
他们才是一家人，他们才该在一起，他们才是要一生一世一辈子的人！
是他太愚蠢了，她不止一次明确的告知过他，是他心有侥幸。
假如呢.........
脑海里重现前几日，有人同他说的话。
“她不敢将你的身份告知裴隽的，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看她是不是始终有顾虑。”
“因为在她眼里，你现如今已经是累赘了。”
“孩子啊，你拿什么和裴隽比，她又凭什么为了你舍弃裴隽。”
“你好好想想，想好了给我个答复。我等着你，慢慢考虑。”
嘈杂的声音在耳边不断作响，敲击着他犹豫不决的心，魏木青猛的捂住耳朵。
不会的，不是的，姐姐是喜欢他的，姐姐心里是有他的。
除去挡路的那个人！除去他！
除去他。
袖口下紧握的手松开，魏木青站直，再看了眼那里的热闹，转身向冷清中走去。
玩了好一会儿，天上重新落下洁白的雪花，裴隽开口，“差不多了，回去吧。”
“不嘛，我再多呆会儿，不冷的。”
“宁宁，下雪了该回去了。”
裴隽走过去，伸手拢了拢她的衣袍，摸到她小手冰冷更是由不得她胡闹。
宋宁哼唧了声，摇摇头讨好的抱住他摇晃，“你让我把这只小猫堆完好不好，我真的不冷，只是刚刚摸雪有点凉。”
眼见着两位主子起分歧，大家默不作声下来。在如意的眼神下迅速悄声离开，将这里归还给他们。
“宋宁，下次还想出来的话，现在回去，要不下次就不许出来了。”
他好久没对她板脸了，宋宁鼓嘴又心有不甘，就差一点点她就将三百两堆完了。
空地上大家都用雪堆了彼此，像是一大家子人在一块儿。
他不动手，她还帮忙堆了一个他呢。再堆了弟弟，就差一个三百两了。
“好王爷，就一会会嘛，你最好了。”
“你要是再这么不肯回去，没有下次了，不许出房间。”
“那王爷干脆养只鹦鹉好了，还能关它在笼子里，多方便啊，想怎么逗弄都行。”
脱口而出，宋宁就后悔了，他眼眸一惊，似乎从未想到她会这么说。
“我不是那个.........”
眼前人松开手，转身离开。
她不是故意的，就是怕他下次再也不放自己出来而已。
宋宁为难的捏了捏手指，垂头看着地上那几个丑的好笑的雪人，蹲下重新用手将他们堆好。
她本就不喜欢别人控制她，裴隽之前很少束缚她的手脚，给予她最大限度的自由。
所以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像外面所说的，困在囚牢里。
即便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的身体，出于关心，她还是........不太愿意。
堆好后，她坐下在长廊上，发呆也在想等会该怎么和他商量。
裴隽不是不明是非的人，把话说开就好了。
等到她差不多想好了，回去后先可怜的辩驳自己，再和他撒娇，应该就可以了。
宋宁满意的回过头，却看到他站在不远处的空地上，长久的看着她，又像是在放空。
“裴.........隽？”
她起身，小跑过去抬手抱抱他，“你怎么在这啊？”
他没说话，眨眼垂下视线，没再看她。
宋宁茫然了一刻，眼前人并不是生气，而是一种很深的难过与乏力。
她宁可他生气的惩罚她，也不愿看到他伤心。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这么想的。”
立刻垫脚亲上他的唇脸颊，宋宁伸手抚上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别难过，对不起。”
他仿佛才得到许可一般，抬手抱住她，很轻很轻没敢用力。
“我害怕。”
刚刚裴隽站在这看了很久，不是不过去，他不敢过去。
她侧颜浅淡的融入光晕中，伸手接天上掉落下的雪花，洁白瘦弱的身姿像是要融入风里。
寒风就像是要带走他的人，他甚至不敢抬步过去，恐她就这么消失。
她最多只能活十年，他清楚，他知道，他明白。
很早就知道。
那时候他只是点了头，很短的思虑了下这事。
她确实很有趣，但十年，也差不多该腻了。他觉得十年挺长的，她说不定在自己身边都呆不满十年。
现在他想要很多很多的十年，恨不能将自己的寿命与她分享。
她要是离开了，丢他一人，怎么办。
不是想要凶她，强迫她。只是他很害怕，哪怕一点点的伤害都会折断她本就娇嫩的花茎。
怕到想建一个温室养着她，哪也不要去，什么危险都不要受。
“裴隽，对不起对不起，我..........”
宋宁结舌，只能垫脚努力的去亲他，抚慰他的担忧。
她很少去想这事了，从小到大她早就接受自己不能久寿的事实，没想到会带给他伤害。
雪飘落至两人头顶，同淋一场雪的人，也算是共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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