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怪哉,天底下何有此对般配的人。那荀贫处处动作,身旁女子尽如是,那女子方才开口,却是男人嗓音,这夫妻两人,活似一人。荀贫又道,莫悲莫悲,道士我是死者故人,前几日夜观星象便心有推算,今日特来救我老哥哥还阳也。这声音如酒浆滑过牡丹花瓣,听来动人心魄,酥人肠骨。老妪听了颤颤巍巍道,莫不是菩萨派仙师前来,她昨夜听到了我的话么。荀贫大笑一声,一挥袖子,那女子也娇笑挥袖掩面,两人合道一声起。众目睽睽之下,那铁床上起死回生的老人竟站起身来,从跪着的二子身旁走过,来到道士身后,行将就木彻底做木。荀贫身旁女子开口道,可不说菩萨,奴家乃是净教荀贫教主,今日带这位老哥哥去江南走一遭,三年之后,自让他重焕生机。说完她身边凭空出现只纸人,押住李宣和,向外走去。那旁,李玉树忽然前踏出一步,他大声质问女子究竟何人,他跪着的伯父李贤茗忙薰道,玉树不得无礼,那可是仙师下凡。此时李之瓷已不知如何是好了。那荀贫闻声回头看向李玉树,咦了一声。老妪忙恭言道,荀贫教主大恩大德,菩萨心肠,对着两位同名荀贫的一男一女拜了拜。不料那女子又说了一句,你也走吧。话刚撂地又出现了一个纸人,他押住李玉树,跟上教主。此时李之瓷才终于开口,他慌忙站起身道,教主因何带我儿啊。男荀贫哈哈大笑,我观此子颇具灵根,收他为徒,三年后再与你父同归矣。却说门前那蓝衣小童已不见了踪迹,只有一只青牛正在蹚水而行,它只有两只角还能露出水面,鼻子眼睛时而浮出水面,时而深埋水中,它为了赶快到达巫擎山,迫不得已选择走了这条水路。它奉师傅的命前来护一把剑,临到头才知道是个少年,师傅说了,不到生命关头不得相助,怎奈何这次到了生命关头了,它与那三柳反而救不了了。摘星楼四楼楼主,荀贫亲自驾临,竟还带上了她的偃甲,那被天下誉为偃甲榜前三的具有生命的偃甲。道山上都知道,荀贫是天下偃师之最,此非执牛耳者,而是她对偃术有诸般开先河之举。天下修士五方,武人,方士,行者,偃师,巫祝。其中偃师一路最为人不屑,其一是耗费钱财如流水,且路短而艰。修士取材,上至天地奇珍异宝,下至凡铁泥胚,炼一尊偃甲为自己使用,此路毫无门槛不言,而偃甲大多几十年一废,或生来如此,不能有所进,故曰不成器。而荀贫,真真偃道奇才也,相传她是取某苏姓上古炼气士之躯铸造偃甲,后创一门秘术使其与偃甲血脉相通,心意相连,生死一体,化而作一,从而使她之偃甲,有生命之种种,且伤则日久天长便自愈,与偃甲与偃师同进修为。却说这荀贫本也是正道的子弟,往日向来居于天下修士圣地,武陵城中。而有一年,各路偃道修士齐聚她门前,还带上了三位古老的剑道修士,试图逼出那秘术。荀贫那日死了十七次,她的偃甲死了百次有余,她那一日只是面无表情地走向武陵城外,在城头她一连丢出了五百只纸人偃甲,齐齐爆炸武陵城头,晃了三晃。还是在那官道之上,一男一女两个荀贫领着那容颜无二的少年们一路往西北而去,细看来那两个少年却不似是在行走,他们俩完全没有动弹,好像是脚底下有什么东西将二人举着往东去一般。女的那位荀贫教主晏晏问了一声,说两位小郎君都多大了啊,怎么长得都一个模子,让人家都不知道领哪个回去交差了呢。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这两人都一动不动,好似木头了一般,跟那身旁老人一模一样,在他们的脸庞上可以看到那血肉之中有一丝丝白线在缓缓流动,他们浑然做了那木偶人。却说那青衣小童在出了那宅子后就变了样子,他的瞳孔之中也绕着丝丝缕缕的白线,小童茫然地往东而去,他一路蹦蹦跳跳,但跳起来好像比常人慢了些,落下来又向树叶一样左右飘忽不定,而落地极慢。沿着官道一路往西,而后荀贫领着三人从一座小丘上越过,终于在午后的冷而闷的空气中,只四个人来到这哭君湖。女子荀贫看到那江上的年轻舟子,男子荀贫冲着那舟子高声喊了一句船家,随后他便在声音中逐渐消散了身形,女子荀贫也变回了原来嗓音。那舟子见江畔一位绝艳女子,听她喊自己,他高声应答,便往岸上来,也不顾此时船上正念经要过江的和尚了。女子荀贫忽然咦了一声,她转过身看了看后面两位少年,然后轻笑一声,叹了口气。期间在那丘上,女子荀贫轻轻冲周围喊了一声,说出来了出来了,然后林间便钻出一只只长相奇异的走兽,她招了招手,指向一棵歪脖子杨柳树底下,随后一只浑身琥珀色一般的小狐狸便跳过去挖土,不一会从它那小坑下忽然钻出了一群个头颇大的红蚂蚁,它们从洞中飞出,盘旋在空中,显得极为欢快。两洞相连,此处出现了一个两丈高的地穴,那两位荀贫见状便转身下山而去,李宣和李玉树二人也不受控制地下山,唯独剩下那老人李崇雁,他那时双目无神地环顾着四周,口中呢喃着,可惜啊没见玉树一面,可惜啊,没见玉树一面。李崇雁冷冷地走向自己的坟墓,他生前最后见了偌大的一家人,只是没看到他那小孙子。李崇雁跳进那坟墓之中,他想他家玉树还小的时候,爹娘去了南边做生意,他就一直和自己在村子里住,玉树那时候次次吃饭都不安宁,得东看看西瞧瞧,其实是喜欢吃那城里做的桂花糕,后来他天天瞒着老婆子带孙子去买,路上遇了熟人,见了小玉树,个个都夸,说这孩子生得真好看,老人那时高兴地应和说那是吧,我小孙子玉树。后来二儿子归了家,玉树就跟着去了泗乡城里念书,年年他回家了到老人屋中说话,李崇雁就那么看着他,听他说,然后忽然笑着说,你小时候我带你出去买桂花糕,见了人就说,这孩子生得好看,我就说,那可不是,我家孙子,小玉树。李崇雁一动不动地在这块冰凉刺骨的泥土上躺着,他闭上眼睛,想着他的小玉树。原先那狐狸身旁又来了一群小狐狸,它们个个都叼着一片绿意如初的银杏树叶。老人忽然想到那次黄昏时,小孙子莫名全身生红斑,摸到他的额头,热得发烫,他赶快背着一路往郎中家送,却在小路上跌进了草沟里,他那时看到玉树身上被刮破了许多处,忽然就掉了眼泪,小孙子那时却迷迷糊糊地摸他那粗糙的脸庞,说不要哭,不要哭……李崇雁忽然睁开眼睛,他好似恢复了神智,只是顷刻便被那纷纷的落叶给盖了起来,这一片纷飞中,泥土将老人给埋了起来,李崇雁被葬了起来。哭君湖上,舟子都要靠江了才装作幡然醒悟般对那篷里和尚道,哎呀你看我,怎么把咱圣僧给忘了,哎师傅,您慈悲为怀,不会和我计较吧。那僧正是那夜那僧,钦一和尚。此时他停下了念经,睁开眼,僧愣了愣道,施主你此言何意嘛,和尚我有什么跟你计较的,要说你这渡江忒贵吧,贫僧是上船前银子就给了,现在说……哪有这道理你说不是。那僧笑着,脸皱成了一朵花。舟子陪着笑,道,师傅您出来看看,那江头小娘子一行人也等着过船呢。钦一和尚俯身从那乌篷子中走出,看到那江畔四人,他把一只手搭在舟子肩上,一个劲地拍了拍,钦一笑道,色即是空的道理你娃儿不懂撒,这个可是要种恶果的。舟子陪着笑道,圣僧说什么呢,咱也听不明白,这不是看她们可怜过不了江吗。今儿个我那林兄弟去衙门告怨,这江上再没第二只船了,你说说我要是不帮一把,那这小娘子得等到天黑呢,这佛祖也不能答应啊。钦一笑着说知道知道,一路走,一路走,那和尚我的船钱是不是要退点儿。舟子好似没听到,他望向那岸上三人,召唤了一声。女子荀贫走上前,她风情万种地施了个万福,婉转着韵调,这位哥哥,奴家有礼了。舟子一步跳上岸,急着伸手要去扶,不料他刚刚靠近,那女子便含笑起身,问了句,哥哥可能载奴家和身后这两位兄弟过江啊?舟子看了看她身后那两位年轻且长得极相像的二男,面露难色,笑着没说话。荀贫垂眉掩面,泣不成声道,公子,你不知道。前日下雪时,我那在外的老爹赌输了银子,竟要拿我作押卖给花楼,奴家如何肯从呢,于是便连夜逃出家门,今日若不赶快过江,怕是要被我那老爹和花楼的人给抓了做娼啊,如若真到那般境地,那小女子我,就只有一死了。女子哭着拿出朵桃花帕子抹去泪珠,楚楚可怜,凄美动人。舟子见状一下便信了七分,他一扔杆,愤慨地说道,竟有此事,真真气煞我也,妹妹莫怕,我张图一定替你做主。女子放下掩面的手,轻轻说,这么说,公子是愿意带奴家过江了吗。舟子一愣,他一副为难的样子,我自然是愿意载妹妹一程的,只是此刻我这舟上还有一位圣僧在呢,怕是只能再加一人了。
荀贫忧心忡忡地看向二李,她也为难道,这两位也都是我亲哥哥,他们不忍我被爹爹买去,便要护我一路往西去清凉山,若与他们分别,我这一路可怎么办呀。年轻舟子过了好久终于答道,不妨不妨,妹妹不知,我这江上还有位兄弟也是渡船的,他很快也会来江上的,到时让两位兄弟坐他的船走又何碍事。一阵巍巍笑声从四面八方的山水树林中传来,钦一走下船,他阿弥陀佛一声,道,各位施主,和尚我是佛门弟子那不便与这位女施主同船,不如让我还她身后一位小施主待会同船,各位看可好哇。荀贫她没来得及说话,舟子刚打算点头,那僧已一步走到李宣和同李玉树身边,他一只手搀住李宣和,再一推李玉树,随即张口道,张图施主还不将船停好,扶荀贫施主上船。荀贫她一只手扶住那直直倒过来的少年,淡漠地盯着钦一和尚,她不曾说话,拉着李玉树,与那舟子张图,齐齐上了船。钦一和尚一只手指戳了戳李宣和的鹅脸蛋,他笑道,这剑是好撒,还与和尚我有缘是更好哇,没被那苌老道收去是最好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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