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佛陀是金头颅,泥身子,但那僧是酒肉心,故此时李宣和不得救赎。无可避免,三日的行尸走肉、沾染上的蛇毒、随波逐流的恐惧、诡异的木偶线以及变幻无常的炽热和严寒令他在清醒后便陷入了更昏迷的清醒。李宣和的双目被那僧系上了一块淡玄色的陋布,像是他在残破袈裟上撕来的。那时他一睁眼便看到天下与地上一片金光,与这一个黄金世界的本色多么契同。他身边那僧突然猛拍大腿,道了一声,知道了!随即他以一种无比愤怒的神情瞪着少年,一巴掌打在少年的小腹,又弹指在左肋,胸膛,颈部,脑后,眉心,那僧似乎在追逐着什么。不得已放弃之后,那僧走出了这间破庙,他就地坐下,高呼一声佛祖且去,容贫僧悟道。顷刻之间,万道可刺破山水丛林的金光从那僧身上迸射而出,凡光芒照射之处,皆大空,这座老窟随之消失,那要腾飞的秃鹜,那紧紧缠绕着的花蟒,那井底之蛙,那空空如也的燕窝,那柔柔答应的小草儿,那哭得不行的小潭,那僧的世界在一瞬间尽数消失,连同那濒死的李宣和。李宣和来到了一个金色的空间,与王青木那时一般,他在这里不再感受到炙热发烫的头颅,冷到失去了它的那身体,他只能看到一片金光,没错,还有他回来的双目,李宣和看见前方的高处闪烁不定,有一个个金光闪闪的文字凭空出现,他想向前看清楚它们,于是便听到了那句话,后来直到李宣和在叁两山中发现了虚戊和尚时才明白了僧的酒肉心。主宰是愚昧的,创世神是礼申的。李宣和走上前,仅仅一步,便有一柄势不可挡的古朴长剑飞射而来,它刚刚好刺入李宣和身前那片金光中,然后是天花乱坠的剑雨,铺天盖地席卷而下。李宣和连退了十步,被数以万计的长剑给困在此处,他的心脏在剧烈跳动,如同一团缭绕不停的大篝火,李宣和开始呼吸,越来越快,从雨打浮萍到庐山紫瀑布,从风吹草动到太上老君去南海,他在梨花盛开的一刹那一呼一吸十三次,与此同时他攥紧了拳头,他向前踏出一步,那锈迹斑斑的长剑开始下沉,沉入李宣和脚下这片金光之中,他又走出一步,李宣和发现在周围的剑面上有无数个微若米粒的铁骑士兵,个个非死即伤,在痛苦地**。李宣和欲伸手去拔出身前的一把剑,这时他听见一道声音说莫急,忽地一声巨响,在他身前那尊百十丈高的庞然佛像从上面无穷远的金光中坠落了下来,李宣和脚下的金色抖出了碎片般的光点,随之那些长剑也齐齐碎作粉芥。那佛像似乎微不可见地震了震臂,于是他身上亦开始洒落漫天的光粉,佛像变作了佛陀。他的眼睛仿佛不会动弹,他的身子仿佛仍是佛像,他的酒肉心却会说话,这尊佛陀与钦一和尚浑然一个模子。佛张开手掌,手心朝向李宣和,在远处不断显现的文字便一起飞来,钻进了李宣和的身体里,李宣和的身体浮了起来,从外到内,他全身衣服都变作了金黄色,好像一件金碧辉煌的龙袍,然后是慢慢变成金色的皮肤,变成金色的头发,双目,整张脸,在他的身体里,五脏六腑具有金光在其上生长,李宣和忽然落下,他与身边的一切都是无止尽的金光闪耀,李宣和他已看不到自己,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他费了好久才感知到自己的手,并试着将这金色手臂抬起,李宣和张开口呼吸,阵阵光辉洒落,他蹒跚学步般抬起脚,一步一步,终于走到那佛陀旁,李宣和一直张着口,过了好久,似乎在金风中的秋天的枯败枫叶已然铺出了道小径供情人幽会,在那一刻,李宣和终于重新学会了说话,道:“你是谁?”他极慢地吐出那三字,每说出一字,它便化作实质在少年身后显形,灿烂地闪烁一下后又很快消散。那佛没有言语,他开始极快地变小,从方才的比天高迅速变作现在两座小山般的高度,他身上的金光如同落花流水般逝去,天上人间。李宣和他好像失去了思想,他用空的瞳孔盯着那佛,又道:“你何处来?”天地间金光开始黯淡起来,那佛逐渐隐去,一切好像要归于黑暗,此时,李宣和的心中仿佛涌出一股开天辟地般的勇气,一只脚画圆张开,与肩同宽,他将右手高高举起,左手沉沉落下,那一刻他好像抱住了这整个黄金世界。李宣和的双手在缓慢地接近,他的呼吸已快到接近王青木雕那只蜈蚣杨木做的虎夔时那样,那僧的声音再次响起,贫僧再助你一臂之力。一道卍符在李宣和的心口处出现,他的两只手在这一瞬间终于合上,也就在此时,那僧已在这世界中消失,此方天地已彻底陷入了黑暗。其实李宣和仍端坐在那石窟之中,自从那僧将他从河畔背来后便一动未动,只到此时,洞外的钦一站起身来走入窟中,和尚他看见仍未清醒的少年后重重一叹气,他席地盘坐,面对着李宣和,一人念着经:如是我闻。一时、佛住王舍城、耆阇崛山中,与大比丘众万二千人俱。皆是阿罗汉,诸漏已尽,无复烦恼,逮得己利,尽诸有结,心得自在……这时和尚的身旁凭空走出了一位着鹿裘的儒士,他果真如薛尘所言那样,极美,似一段传说,如一个神话。那僧见到来人忽然站起身来,他眼中愤恨、讥讽、冷冽、失望、悲哀具有,他沉默了好久才说出这句话,你段生不是说非也吗,他怎么可能受得住,当真以为王青木是何方神圣了?那儒士只是望着李宣和,不曾回答。钦一好像十分愤怒,他冷笑道,我早说过,你段生这棋第一步便落错了,还妄想他能帮你?那儒士没有理会和尚,此时他忽然微微一笑,而后便转身走开,隐去了身形。与此同时李宣和突然睁开了眼,他脱口而出,最后道:“你去何处?”和尚愣了愣,他忽然哈哈大笑,像与他那颗酒肉心所经历的滚滚红尘同名的那条滚滚红尘河一般,处在徽州的南方。水面之上应该是天翻地覆后的新光景,鱼儿若再翻起肚白,添上些云朵,这潋滟一色不就是第二个天空吗,荀贫此时正是此想。江上三人,舟子撑船行水,女子和少年则安坐于篷中。李玉树无神地坐着,那荀贫则将头枕在少年的腿上,斜躺在船上,一对玉白纤细的双足露在篷外,那舟子能看到的地方。她一副娇娇弱弱如美柳的模样,把手贴在眉心上,虚弱地说着,舟子大哥,你慢一点,人家可晕了。那年轻舟子也顾不上看水路,他忙不迭地答应着,妹妹放宽心,我张图可是在水上长大的,万一遇到个什么……。张图忽然歇了声,他看了看周围,沉吟起来。荀贫又喊道,哥哥,怎么了。舟子随口道,没事没事。荀贫莞尔一笑,她抬起手点着李玉树的脸庞自言自语道,究竟是你还是他呢,长得一样好看让人家可怎么认呢。她忽然又无奈道,还能怎么办呢,都是小红的错。时间来到傍晚,那罪神驮着太阳走到了地平线处,这轮史前的火球在此处受到每日的神圣沐浴,好来日继续为人间播撒伟大的光明。西边天的夕阳是一个绯红色的海,无比悲哀,这海浪是最炽热而又带着使衰老的毒的,故而其内的鱼儿全都活不成。传说中天地间曾有一只砚台般的小鲤鱼,它生活在一方寒冷的水塘中,它每天的愿望就是跃上云彩,载着跳上夕阳河里,它不怕炽热,它不怕衰老,它害怕那方小水塘,因为它小而脏且臭味莹莹,但它听见塘里的水草说还有比这水塘还差的地方吗时,小砚就会很伤心难过。它后来把这些故事告诉了一个出海访仙的人,便被世界所熟知,可谁知道小砚是不是还在那所小塘里呢。小船快要靠岸了,不知是不是这寒冷的晚风的作用,它忽然开始摇摆不定,还行得极快,张图复杂地喊了一声,起风了。然后这船似乎变得极轻,像一个打水漂的模棱石片向岸边飞速驶去。船翻的时候张图幡然醒悟,他率先跳了下去,目睹了那船翻的全过程,可是他竟然没有看到那女子和少年的踪影,他们能凭空消失了,不能。张图料想他们可能已经沉了江,他一阵后怕,赶忙潜进了水底,他在满眼碧青色中寻了那二人有一炷香的时间,但仍没有发现那二人,由于在水中闭气过长,舟子一爬上岸便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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