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的雨不知何时停歇下来,山林间满是雨后泥土翻新的味道,不时还能听见些虫鸣鸟叫,
一场春雨,让整个山林恢复了生机。
涂焕之抬头望了望天空,悻悻的小声啐骂了句贼老天。
他熟练的挥舞着不知从哪找来的铁锹,看着身下初具规模的坟坑,得意地拍了拍手。
似是很满意自己的作品。
即使众山匪已是被天雷炸到尸骨无存,可这乱葬岗的三个尸首还未来得及掩埋。
方才的厮杀还真是凶险。
若非两人三年里经历了无数次生死边缘的厮杀配合,此次面对琴心境的高手,这会儿坑里埋下的,指不定是谁呢。
涂焕之双手合十,行的是佛礼,嘴上念着的,却是道门的‘消灾祈福咒’。
念念有词,十分正经。
不远处的木薄寒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一套十分‘严谨’的流程走完,涂焕之才拖着三个尸首丢进坟坑,一边填坑,嘴里开始哼着奇怪的调调。
听着倒有些像是唢呐。
而另一旁昏迷的女子,却无人问津。
南娰仿佛做了个噩梦。
梦中有许多凶神恶煞的贼人围绕着她,在她的徒劳抵抗中,把衣物一件件的撕扯下去。
最后是一张面色苍白的少年,搓着手嘿嘿笑着朝她而来。
南娰从梦中惊醒,正欲起身,便又感觉头脑一昏,差点晕阙过去。
浑身上下仿佛被千根针扎过一般刺痛无比。
南娰眼皮动了动,恍惚间发现自己浑身上下破烂的衣裙已是处处衣不蔽体,
远处两名少年正在小声嘀咕着什么,隐隐传来什么“白鹿山”“马车”“进城”之类的话语,
那面色苍白的少年手里拿着把玩的,不正是顺伯视若珍宝的‘流萤’小剑吗。
原来一切并不是梦。
两行清泪顺着南娰的眼角流了下来。
涂焕之发觉昏迷不醒的南娰那边似有动静,便走过去准备探查一番。
男女有别,涂焕之终是拿小剑挑起南娰肩胛处碎成布条的衣物,仔细看了看,伤口已被木薄寒匀出来的伤药止血,不由皱了皱眉
这点伤不严重,自己也只是压了她一下。
这点伤势应该早就醒了才是。
南娰神情恍惚间,感受到衣物被轻轻挑起,莫不是有人再要对她行那禽兽之事?
终究是强忍不适,睁开眼睛,映入眸子的,果真是那面色苍白的少年。
四目相对,涂焕之搓搓手,嘿嘿笑了笑。
“你醒....”
也不知哪来的气力,南娰一巴掌便已是打在了涂焕之的脸上。
“淫贼!”南娰恨恨道。
她眼前一黑,再一次昏迷过去
涂焕之:“......”
……
……
晨曦微露,淡蓝色的天边,笼罩着一层白雾。
一辆马车在山道上优哉游哉的前行着。
木薄寒车夫装扮,正坐在车辕上闭目调息,他需要尽快的调整好状态,感受着初升的阳光照晒在青衣上的一丝暖意,右手拎着刚从清溪镇打来的浊酒,不时饮上一口。
浊酒虽劣,可爽烈的酒如同烧刀子一般下肚时,却能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天机阁的那帮疯子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这反而让他有些许不安。
谁也不知的,天机阁那些疯子毫无征兆的暗杀,会发生在哪里。
只可惜这份不安并未持续多久,他的思绪便被车厢里传出的一道清脆掌音打断。
“嘶...大姐,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明明是我救了你!”
涂焕之揉着通红的腮帮子坐到了对面。
南娰并未开口,只是幽幽地抽泣着。
她更愿意相信自己醒来后的第一感受,再怎么说,平日里她的追求者也数不胜数,说眼前这小子没有碰自己,她是打死也不会信的。
于是她双眸通红且无助的盯向对方。
涂焕之缩了缩身子,在本就狭小的车厢里找到了一处离她最远的位置蜷坐下,揉着脸边儿肉。
白鹿山最尊圣人之道,这男女之防,本就半点马虎不得,若是让书院教习们知道了她已然被人看去了身子,以后的日子怕是没法再抬起头做人了。
似是想到了什么。
南娰稍稍抬眼,细细打量那小少年。
虽然这脸的轮廓还颇有几分俊色,但观其面色煞白、唇无血色,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正经人,更像是纵欲过度所致。
感受到对方逐渐鄙夷的目光,涂焕之眯了眯眼,有种不祥但预感,于是他只得转移话题,并三指朝天。
“我只是帮你全身的伤处敷药,才不得不....掀开衣物”
南娰听完,哭的更狠了
“全身...受辱至此,我不活了!”
涂焕之见状不妙,赶忙上前以防对方寻短见。
谁知冷不丁的又是一巴掌来到脸上另一面。
“......”
车厢里的动静一阵接一阵,木薄寒搭在腿上的酒壶颠簸洒出几滴,他无奈的摇了摇头,转目望向前方...
再往前便是河阳城。
官道的路是越发的宽阔,已经不时能见到一些贩夫走卒在官道边上支起了一些小摊,支起了凉棚,贩卖着瓜果茶饮,以供赶路人消渴小憩,此时正有几人端坐其间。
“赶路的来往的稍停下脚步吃些茶?”小二见马车近前,便开口吆喝。
木薄寒自然清楚进城前不宜节外生枝,于是便也没有搭理。
可当马车路过茶棚时。
原本背身饮茶的书生站起身来,不急不缓的走到官道旁,脸上带着自信与从容,朝着行来的马车揖了一礼。
马车经过男子身边时,木薄寒眉头细不可查的皱了皱,也不看向男子,依旧是驱车前行。
书生模样的男子也不恼火,嘴角微笑的弧度也没有半分变化,不见他如何走动,身子一晃,便出现在了马车前,拦阻下了马车的去路。
依旧是揖了一礼,不温不火。
这下马车也只能停了下来,木薄寒眉头紧皱,这人定是有不俗修为在身,搞不好,有可能还是个琴心境高手。
停下的马车自然惊动了车厢里的二人。
涂焕之掀开车帘,看着好一副俊雅书生模样的青年拦下了马车,也甚是不解,
原本抽泣的南娰却通过掀起的车帘一角看见了拦住去路的男子,赶忙擦了擦眼泪,情绪有些激动,也探出头来。
“孙教习!”
男子闻言,微笑着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木薄寒,不禁赞了句好苗子!随后淡淡开口问道。
“既是同行河阳,可否容在下上车一叙。”
他与涂焕之二人能否进城的关键,本就押在了南娰身上,现在又来了个孙教习,既同是白鹿山的人,自无不可。
想着,木薄寒颔首,道了声:“先生自便”
......
随着马车轻微的摇晃,马车中的三人就这样端坐着,谁也没有先贸然开口。
孙教习正襟端坐,眼带鼓励,温柔的看着逢遭大难的南娰,在等她开口。
南娰面对孙教习,难免有些书院习气,不敢太过恣意,也只端坐,看着孙教习带着鼓励的眼神,偏又不知如何开口。
涂焕之老神在在,暗中观察着这位教习先生,他只是觉得这位教习先生出现的也太巧了些,可也不好无端猜忌一位儒生,索性闭口不言。
最终,南娰整理了一番语言,开口道。
“学生于家中休沐,忽有书院来人传信,要我等三院弟子前来河阳参加这十年一度的河阳春会,学生路遇山匪截杀,随行二人皆是身死,学生也险些被一众山匪侮辱,幸好...”
说着,她瞥了一眼涂焕之,省略了一些细节,极不情愿的又道:
“有这两位...义士...搭救,幸免于难。”
孙教习点点头,目光挪向了一旁暗中观察自己的涂焕之,神色顿然变得严肃,在车厢中双手并举,微微躬身,端端行了一礼,郑重道
“我且替南师伯谢过两位少侠仗义出手,这份恩情,白鹿山定会择日相报”
涂焕之还在想着方才听闻十年一度的河阳春会,有些愣神,直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摸了摸鼻子,开口问道
“路见不平罢了!先生不必在意,诶?方才听闻,二位可是去赴这河阳春会的么?先生不如细细说说这河阳春会。”
孙教习浅浅颔首,目光望向一旁。
南娰会意,在对方的眼神示意下,娓娓道来。
“这河阳春会,自我玄朝建国伊始,便是由玄朝每十年举办一次的雅事,天下修道宗门都会派遣初入门的得意门人弟子前来参会,
此会于宗门而言,虽不如两忘山的‘试剑’,水榭轩的‘斩魔’,可事关宗门脸面,门人弟子无不人人争先,
此会于家国而言,是我大玄朝施恩典于我们这些年轻小辈,既能示好于天下宗门,又能稳固国家根基,是以每任国君都极为重视此会
河阳春会至今已是第五十三届了,事实证明,许多百年前在这春会上崭露头角的年轻人,现在无不身居一方,成为天下数得清的大人物,更有传言,那连夺春会,试剑,斩魔三魁的木剑一...”
似是提到了什么禁忌,孙教习连忙咳了咳,打断了滔滔不绝的南娰
涂焕之点了点头,狡黠地看向孙教习,问道
“先生身为书院教习,不知是否也参加过这河阳春会?”
说到这,南娰来了精神,骄傲道
“孙教习三十年前,和我阿母一同参加这河阳春会,在那年天才辈出的情况下,依然位列第十一的名次”
孙教习闻言点了点头,似是陷入回忆般叹了口气,沉吟道
“不曾想,物是人非,三十年后的如今,我已是带队参加的书院教习了...”
听着车内三人的谈话,木薄寒不置可否,也未出声,只是安静的看着越来越清晰的河阳城轮廓,灌了口酒
河阳一行,他与涂焕之二人,自是要去按照爷爷的嘱咐,一路护送涂焕之,来这河阳寻找太爷爷算出他二人的一线生机,想来太爷爷算无遗策,时间上能对的上的,估计也就是这即将举办的河阳春会了吧
更何况,他相信太爷爷一定会在河阳布有后手
只是这河阳春会,木薄寒皱了皱眉,觉得很是麻烦
而车内的涂焕之却是咧嘴一笑,即使想到了这可能就是太爷爷所言的一线生机,他也是半点也不放在心上,就是不知道他的性命还能不能撑到河阳春会那天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
……
与此同时,万里之遥的京畿玄都
京畿繁华之地,却有一山立于其中,其山高千仞,却仅里许方圆,直上直下,如擎天而立,是为穷山。
本就高耸入云的穷山之顶,有密密麻麻的高阁建立其上,包围着最中心处通体黑玉建成,尽显庄严肃穆之相的大殿。
穷者,极尽也。
无数黑色官衣的人无声地在各个楼宇之间出入,没有任何交流,每个人将手里负责的情报内容层层传递。
无数的情报经过整合后最终汇聚向这让人看一眼就倍感压抑的黑玉大殿中,传入大殿最深处同样身着黑袍看不清面容的中年男人手中。
中年男人扫了一眼竹简上的内容,伸手向上一指,黑色的波纹离开指尖,碰撞在如墨一般漆黑的大殿穹顶,点亮其上无数琉璃制成的星辰。
随着男人闭目推衍,穹顶星位竟开始不断变换
太白逆位不定。
紫薇明灭隐现。
荧惑行于太阴。
殿中众人无不色变,即使是见多识广的宿老,也从未见过这般纷乱骇人的星象。
男人睁眼,强压下了胸腔之中逆行的鲜血,看着穹顶乱做一团的星辰,饶是他极尽推衍之法,也无法算到准确的结果。
众人噤若寒蝉,不敢看黑袍之下的男人是何表情,只听男人一声冷哼。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我算尽了天下诸事,穷举推衍之法仍不能成为天地之间的变数。”
“未曾想,这变数,却应在了一个黄口稚子身上。”
男人低头看向手中的竹简,沉默片刻,凭空燃起的黑色火焰将竹简焚烧殆尽。
看着燃烧的竹简,下首跪立的黑衣官员会意,抱拳行礼,起身默默离去。
从此经手这件事的地支三十一号,连带着他在内的暗线一百三十七人,都将在这人世间彻底消失。
绝密之事,只有死人可以真正保守秘密。
男人摩挲下巴,这一百多人的生死并未给他带去多少动容,反倒是玩味的笑道。
“自我天机阁监察天下修士以来,我这师兄便开始屡屡和我作对,如今他终于死了,却又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个玄孙”
男人顿了顿,嗤笑道。
“有趣有趣,我倒要看看,一个将死之人又是怎么搅乱天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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