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7日八月十三
我叫宋丘,是一名高中历史老师,今天是我登上这座孤岛的第一天。
醒来的时候,脑袋疼得厉害。我能记起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在登上直升飞机时,被注射了一支什么药,而后便昏昏睡去了。
出现在这里要做的事非常简单,只要在这封闭的孤岛上生活一年就可以了,这对我来说没有什么难度。过去在学校里,每天三点一线,面对着七八十张熟悉的面孔,十几年来讲着差不多相同的内容,和生活在孤岛也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登上这座孤岛却是一个天赐的良机。只要能在这里顺利的生活一年,我就能得到2000万元的奖金。
规则是这样的,这三座互相联通的岛屿孤立于外界且不受任何法律制约,共有六名志愿者,如果都能顺利的生活一年,则每人可以获得2000万元的奖金。若有一人被他人杀害,则所有人可以提前获释,但每人只能得到500万元的奖金。
很显然,杀戮是可笑和遥远的,亦是残忍且完全没有必要的。
在我醒来的屋子里,正如主办方所承诺的,给到了充足的生活物资。
这是一个二层的别墅,内外全部是竹木结构,整个屋子里还有淡淡的紫檀木的香气。在我的床头,有着一个大而明亮的百叶窗,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使整个屋里亮堂堂的。床对面摆着两个大柜子,柜子里是满满当当的罐头、饼干和纯净水,主办方许诺我们能得到充足的物资供应,完全可以满足这一年的生活需求,这只是个开始,后续的食品、药品、衣物等等会通过空投的方式寄送过来。
出了卧室,是书房和淋浴间,下楼进入客厅,还配有花房和放映厅。虽然在这一年里禁止与外界联系,禁止收听一切的广播、收看一切的电视和新闻,但是仍然有充足的书籍和光盘,这让我的精神生活也不至于太枯燥。
刚上飞机的时候,天上还飘着细细的小雪,来到这里却已经是风和日丽。
房子外是一片花园,围着屋墙种植了许多的松树和竹柏,展现出一派清风道骨般的宅居之感。阳光透过枝叶投射在草坪上,树影绰绰,金翠粼粼。向东眺望,便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和金黄的沙滩,柔和的海风徐徐而来,使整个人神清气爽。
这哪里是参加什么志愿活动,这分明就是来度假呀!
相比于呆在巴掌大的房子里和妻女父母挤在一块,相比于整天忍受琐碎的家庭生活,在学校里一个晚自习就要守到十点多钟的枯燥日子,这里简直就是天堂。别说待够一年了,就算待一辈子,又有何妨呢。
我可以安安静静的养养花卉草木,看看书,写写日记,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甚至能够重拾一下当年被磨灭掉的文学旧梦。等得到了奖金,这种生活亦是可以延续下去,十几年的庸庸碌碌,也许这一次就是一个完全的转折和补偿吧!
9月28日 八月廿七
今天是我的生日,只是这一次没有了家人的陪伴。不过也无所谓,自从工作之后也就没有怎么正儿八经的过过生日了。
昨天写完日记在书房里找到了一本奇怪的日历,这本日历很厚,也没有标注所属的年份,农历、气节、吉凶的记述整个都是混乱的,只有阳历的日期是按正确的顺序排过来的。这本日历还是一本精美的画册,除了日期是用文字书写以外,其余的一切都是用图画描绘,9月27日画了一门大炮,9月28日即今天,又画了一个像是十字模样的东西。这本日历像是知道我们登岛和离岛的日期,特意留在这里的一样,从9月27日一直画到来年的9月27日,至那之后的每一页便都是赤条条的白色。
更有趣的是,这本日历居然还用图画符绘制了每一天的天气状况,注明天气的日历这可以说是前所未见。我往后翻看了许多晴天、阴天、细雨、雷雨,每一天都有不同的详细的图画的描绘,只有昨天一天画上了细雪飞舞的景象,说巧不巧,那还真是我上飞机时的景象。
我将这本日历收好,同我的日记本放在一起,在没有网络的情况下,这本日历将是我唯一知晓时间的途径。既然天数正确,上边的其他内容,也就将错就错了。
9月29日
这个岛比我想象的要大。
在我的西北方向是一片片低矮的山丘,生长着成群的阔叶林。东面则是一片海湾,天然的口袋状使得这片海域非常平静,海风也很温柔。
我在日出之时沿着海岸线向北一直走到了岛屿的尽头,希望找到岛上其他的人,直到晚上太阳落山回来也没见到半个人影。也许那另外五个人在其他地方吧。
9月30日
书房里的书异常丰富。
从《史记》到《清史稿》,五千年的华夏史可谓无所不包。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亦是应有尽有。
从清晨的第一缕曙光开始,不知不觉已经读到了深夜。
10月1日八月初十
终于,向南走,我找到了岛上的另一个人。
他是个比我大十多岁的大叔,刚过天命之年,他是一个农民,粗粝的脸上写满了沧桑。和印象中的农村大叔一样,他有着坚硬厚实且生满老茧的手掌和宽大魁梧的臂膀,他身材结实有力,刚见到他时却满是腼腆和敦厚的样子。
对我的到来,起初他是有一些惊讶和紧张,他在倒腾他的新房子,突然出现一个人吓了他一大跳。
而后,他便开始对我这个客人表达他那朴素的情感,虽然大家都不缺衣少食,但他还是尽可能的找出东西来款待我,见我没有什么恶意,也便自来熟的跟我聊起了他并不复杂的生活。和千万农户一样,他种了半辈子的地,也打了半辈子的工,春种秋收,农闲务工,生儿育女,望子成龙,就是他生活的全部。他告诉我他姓周,叫丰土,取土地丰收之意,正如哺育万物的土地一样,打开了老人家的话茬,说的最多的便是他的孩子们。
他有六个儿子和三个女儿,这里边有争气的,也有不争气的,互相也有着这样那样的矛盾,诸如老四抢了老三家的地,老六霸了老五的田,他年纪越来越大,对孩子们说话也越来越不中用了,仨女儿一个向西、一个向北、一个向东,都是远嫁,与他也渐渐生分了。
诸如此类的,他讲了许多,什么儿大不由娘,什么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之类的。
我告诉他我是一名高中老师时,他突然显出一副很敬重的样子,同我接触过的很多家长尤其是乡镇里的家长们一样,在他们的观念里,教书育人的都是崇高的职业,仿佛下一句马上就是“孩子要是不听话你管就行,该打就打该骂就骂”。
才来到这没几天,他便习惯性的把屋前屋后的地都犁了一遍,并且已经在房子周围种上了各种菜种子,而在他的屋里,没有书啊光盘啊一类的东西,似乎这里的东西都是主办方对每个人投其所好准备的,在他相同的地方给了许多的种子、化肥,还有锄、铲、水桶一类的种植工具。
熟络之后,我也参与到了他的工作里来,润土、铲地、埋种子、施肥。
“要在岛上待那么久,总得找点事干”他这样告诉我,种点东西,劳动起来,即使眼下丰衣足食。
10月4日
岛上的日子安逸而舒适。
一连几天我都和丰土大哥一起聊天、干农活。丰土大哥的劳动能力非常惊人,在我少量的帮助下,他几乎凭一己之力在屋子附近开垦出了一片田地。白天,他在划定的土地里除草、松土,还用自制的斧头砍伐了一些草木,将它们焚烧之后用来施肥,忙完这些到了晚上,他甚至还有精神头让我教他读书认字。
他毫无遮掩的向我表达了他对读书人的羡慕,他的识字率不高,凭着几十年的生活经验只通识一些最基础的文字,在超市和店铺里能分清楚哪一个摊位上写的是“肉”,哪一个招牌上写的是“米”,但凡连成词句,考一考他如“柜子”和“橱子”写法的区别,就毫无头绪了。他也有想过去学认字、学写字,也希望拿过一本书来便能看懂当中的内容,但一直没有机会和时间。
“毕竟,在地里刨食和在工地砌水泥时,不会因为你识字多加半毛钱。”他些许无奈又些许自嘲的告诉我。但是他又很骄傲,因为他的八个孩子全部读完了书,他们拿到的文凭有好有坏,有的去了什么大学有的去了什么学院,他也说不清楚,只知道他的每一个孩子都考进了县城的高中,并且通过了高考,读书的年头没比那些城里的孩子少一点。不像隔壁街的谁谁谁,十七岁就辍学去城里自己打拼了,也不像另一条街上的谁谁谁,十九岁就开始准备生第二个孩子了。
一片贫瘠的土地,一对平庸的夫妻,如何奇迹般地让八个孩子顺利长大的,他也讲不出什么原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逆来顺受,有困难解决困难,有问题处理问题,当吃苦成为一种常态时,也就无暇自艾自怜了。直到最后一个孩子在县城找着工作安了家,他才终于没了多余的心思,
他告诉我他年轻的时候,体格比现在还要好。他是他们乡里的大姓,亲戚兄弟又多,还能时常在周遭主持公道。
后来,他渐渐年长,也渐渐沉稳,伴随着这几十年经济的发展,农村的乡土结构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年轻人越来越少,老年人越来越多,血缘和地缘的紧密性也大不如前。种地的收入渐渐满足不了家庭的开支,进城务工成为了大趋势,混及在这样的大染缸里,他也就早没了年轻时的血气和戾气,大一点孩子的嫁娶,小一点孩子的学业和工作,高堂父母的医老病死成了他生活的全部。至于那个在大街小巷一呼百应的俊俏少年,哦,那已经是四十多年前了,他被埋葬的已经太深了。他这样告诉我。
譬如今天,面对2000万的奖金,这个他前半生想都没想过的天文数字,无论如何、无论面对什么,他都会竭尽全力的度过这一年。虽然现在并无任何不好的征兆,但他以他多年的生活经验向我确认,以后我们一定会遇到过不去的槛,天底下没有白拿的钱,那时候,就要隐忍,就要耐心,就不能被那种拔刀见血的冲动所支配。
10月6日八月廿二
登岛快十天的时候,从南面又来了一张新面孔。
他穿一身做工精良的黑色西服西裤,高挑,笔直,看上去有三十多岁正是事业初成、意气风发的年纪。
他叫罗海生,是一个烟草商人,他告诉我他沿着海岸线一直向东走,想看看这座岛屿究竟多大,走了接近一天才终于走到头并发现了我们。
在丰土家里,我们热情的招待了他,作为回馈他送给了我们几盒说是十分名贵的香烟。相比于初次见到丰土哥时,他就自来熟的多,问了我们登岛后的各种状况,向我们讲述了他的太太,讲述了他和她多么多么恩爱,他对她的妻子多么多么好,只是平时工作太紧张了,还让我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向他开口,他还向我们透露了在海的另一边还有一个女大学生,她独自在一个岛上,是另一名志愿者。
他风趣幽默,逗得我们都哈哈直乐,入夜,我们便将他留宿了下来。他便将随身携带的香烟都分给了我们,他告诉我们他并不抽烟,但随身带着烟可以随时做生意、随时交朋友,这是他一直的习惯,到了岛上也不例外。
10月7日
写这篇日记的时候,我已经在岛的另一边,留宿在罗海生家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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