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泉城,建造于沙漠中心的一座古城。它是东海王朝最重要的陆上城市之一,是宇中地区最为繁华的大都市,它在中原王朝的平塞军手中兴建,在贡安军的驻扎和保护中得以发展壮大。它联通南北、横贯东西,把环绕在沙漠周边的不同的文明、民族和国家连贯了起来,将本来相互隔绝的人们的视野延伸到了囊括天下的格局。
在这里,聚居了本地的赤鹰族人、交化族人、密戎族人、漠石族人和鞠炎人,从北方来的骏元族人、巴特人和图鲁人,从南方来的青沙族人、羌鹘人,来自中原的古州人、济安人、湖州人、北海人和南海人,甚至是渡海而来的厦东人与远在西境之西和南境之南的钩鼻人、秀目人......几乎囊括了整个东海王朝乃至王朝以外的各族和各地人。
于是,雨林的象牙、中原的茶叶、高原的香料、雪原的兽皮、沙漠的黄金还有来自异域的宝石和琥珀,凡是人间所能找到的珍宝和财富都汇聚在了这里。商贾、僧侣、道士、儒生、剑客、诗人和画家,将不同的经卷与思想、典籍与文化、艺术与道德以不同的载体留在了这片粗粝而深厚的土地。石窟、壁画、佛像、宗庙、书院、武馆诉说着这座古城近千年的沧桑往事。它是这片土地中文明荟萃最亮丽的名片,是盛世辉煌的见证,是乱世血泪的铭刻,有关它的故事,即是讲述整个东海王朝历史最清晰的线索.......
在宇河高原的茫茫大漠和戈壁滩中,有两条由东至西汇入东宁河的沙漠河流,靠北的一条叫北宇河,靠南的一条南宇河。
它们发端于伊伦尔山脉的西麓,沙漠冰山的融雪和由东侧山口进入的昆仑海的水汽在伊伦尔山的峡谷中汇聚,形成了这两条大漠母亲河的源头。在这两条河流的沿岸滋养出了大大小小的绿洲,成为了这片土地文明的起点,孕育出了最早的石器和村落,散落在两条动脉似的大河与其毛细血管一般的支流周边,在漫长岁月的延绵伸展中逐渐成为了后来的城镇和帝国。河流与绿洲中蒸腾的水汽为戈壁带来了降水,使得一些风沙较少的戈壁得以形成了广阔的草场,于是,骏马、雄鹰、羊群、恶狼随着草原一同主宰了这片土地。
当然,真正被自然宠幸的万物之灵长,是这片土地的牧民们。在长期与风暴、雪灾和饥荒的斗争中他们形成了勇敢的性格与矫健的体魄,草原脆弱的生态环境根本无法维持起初那成百上千个部落的共同生存,战争和杀戮,成为了这片土地的常态。经过上千年的演化,巴特人、羌鹘人、且(ju)车族、骏元族等一批以征服和英雄为底色的民族渐渐在这“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游戏规则下脱颖而出,并分别创建了自己的汗国。
伴随帝国的建立,军队、文字、典章、宫廷、城堡也就应运而生,在这些国度此后数百年的辉煌里,他们既相互攻伐,又对外扩张,根植于民族土壤中的战争天赋使得他们的生存空间不断扩大,版图囊括了整个大漠南北,甚至引得中原腹地和南洋诸国的王室与子民们也不得不向他们学习弯弓骑射的战争艺术。汗王和战士们的英勇像一面风旗一样,引导、推动和逼迫着东海各国的文明与民族向着更强大的方向演进。
然而,帝国的宿命总是不尽相同的。团结、坚韧、勇敢和无畏铸就了四大汗国的辉煌,在帝国的另一端,欲望、贪婪、分化和压迫也在向阳背后的阴暗面悄然滋生,摧垮帝国的并非外部的强敌,而是内部滋生起来的日益尖锐的矛盾。史官和贵族乐于歌颂汗王四处征伐的文治武功,却总是不愿意提及穷兵黩武下的哀嚎遍野,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绝对权威使得没人敢于向汗王诉说那上百万既要背负农牧生产又要服从兵役的奴隶才是帝国的主体。而那些因征战所获取的财富,诸如金银玉器,诸如衣钵绸缎,最后装典的也只能是汗王和贵族这些奴隶主们的门面,少有体恤生民的文治之主,又不得不依靠贵族的军队和力量来管理国家,最后或者选择妥协,或者被架空甚至是被逼退,在其中一个汗国,甚至发生了二十多年间交替九位帝王的动荡局面,专制之权是至高无上于生民的,但这种至高无上虽由王者呈现,却并非真正独属于王者。
在各种矛盾的激化下,四大汗国中的三个相继崩溃与分裂,被敌国吞并或被友邦瓜分的事情时有发生,经过数十年的战争,最终,四大汗国和半个中原的贵族与臣民们都跪服倒在了同一个、始终能够掌控帝国局面的最强大的汗王脚下。这是宇河高原所建立之帝国的盛世巅峰,亦是落日最后的余晖,汗王自诩已尽十全之美,而事实上所有的矛盾早已达到积重难返的地步。
不久,老汗王驾崩后,帝国马上陷入了崩溃。
他那懦弱无能的太子在其父之淫威下提心吊胆了数十年,即使曾有过雄才武略的抱负也早就已经被岁月剥蚀殆尽,再难以见得任何一丝英雄气概。而他那十几个觊觎皇位已久的兄弟们,却早就各自结下暗党,拉拢贵族和藩王,反而是太子因为他的这层身份让他无法在众目睽睽之下积蓄力量与其他兄弟抗衡。就这样,在太子继位前夕,因突发所谓的呕血之症,匆匆离开了人世。而帝国,也就在这数天之内,瞬间就陷入了混乱。
随着中枢权力遭到毁灭性的打击,贵族和藩王以勤王护国为口号纷纷起兵谋反,而那些奴隶们也在战事中得到了大量拥兵立功的机会,杀主自立、造反夺权,通过种种的阳谋和阴谋,奴隶主和奴隶的身份也开始了不断地交替。
为权力和欲望而争夺的战争远比为生存而发动的战争更为血腥和恐怖,此后的数百年间,毁城灭族、手足相残、血流漂杵、人相食的惨案常常发生,为了胜利而采用的焚烧草场、破坏屯田、阻塞河流等毁灭性手段被广泛使用,使得本就脆弱的生态环境雪上加霜,饿死和被杀死的流民与贼寇不计其数,北宇河和南宇河这两条原本被牧民视为雪山母亲所馈赠的圣河,也一次又一次被血污染红,据当时的民间记述,城池旁的河流常常因为漂浮和堵塞过多的尸体与兵戈而一度在太阳下变得五颜六色,秃鹫与蝇虫是其常客,相隔数里亦能感到腥臭难闻。
流寇、饥民、响马、以及由奴隶主贵族所统率的正规军对中原王朝发动的劫掠也因此不断增多。此刻,在战乱中重新统一并已经得到数十年修整的中原王朝开始整合兵马,数次深入草原和戈壁以征讨那些进犯的部落和流寇,中原王朝派出的平塞军和戍境军从中原出发,与当地的部落和诸侯王合作,先是荡平了北宇河地区的响马和流寇,又分两路兵马绕过大漠一路南下至南宇河流域,合围并讨伐了那些不愿意接受册封而臣服的汗王和部落首领,宇河地区的割据势力大多遭受了沉重的打击。其后,平塞军返回北宇河地区,重建了在战火中被摧毁的北宇城后并驻扎下来,对协助平定流寇和响马的汗王与部落首领进行了册封,授予了他们同中原王朝互市和进京朝贡的资格。
互市与朝贡,成为了中原王朝和宇河地区得以稳定的关键。十二个接受了中原王朝册封的汗王,在与平塞军和戍境军的联合下很快成为了宇河地区最强大的十二个统治者,他们将马匹、骆驼、牛羊、兽皮、人参等中原地区的紧俏物资带入内地,又从中原带回了武器、粮草、弓弩和盔甲,以及各种先进的生产工具和工程技术。当王朝的战车与汗王的军马结合在一起时,宇河各地的流寇、响马及各个割据政权便再无招架之力,而后,随着戍境军进驻南宇城并在当地设立卫所,两河各地数百年的战乱被宣告终结。
此时,大一统的东海王朝开始真正形成。环绕于中原周围的邱宁山陵、泰梁山脉、宇河高原、南海平原、厦东群岛、海京湾被全部纳入了东海王朝的统治体系,使得在此后的上百年间,整个天下都处在长期的盛世太平之中。
而留守在宇河的平塞军和戍境军也在“战时卫国,无战垦荒”的国策下与当地的老百姓杂糅、结合,因地制宜的进行农牧林相结合的生产活动,并逐步形成了赤鹰族、交化族、山化族、青沙族等一批新的民族。
武泉城,也就在这一时期兴建起来。
此时,在北宇地区,几乎所有最富裕的部落都属于燕勒人和密戎族人,他们靠近中原且占据着盛产牛羊的最肥美的草场,擅长贸易的他们在短期内迅速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商贸所带来的好处被所有人看在眼里,然而长途贸易存在的风险巨大,尤其是被称为“死亡之地”的宇中大漠,极大地阻断了商贸的进行。
如果能够疏通宇河地区的贸易路线,不仅可以使东海王朝的政治辐射力得到提高,而且商贸带来的税收也能大大充盈王朝的经济,于是皇帝便命令平塞军带领当地的赤鹰族人和交化族人,疏通战时所用过的交通线并在沿线村落聚居处修筑城镇和驿站。自此,这个贯穿于大漠和戈壁,历时三代军民的浩大工程便就此开始了。
武泉,最早只是安田军讨伐南宇河流域的化外势力时所设的一个军事据点,承担着驻防、屯兵、驿站和后勤补给的重要功能。因城中有泉,可养军兴武,故得名武泉。在皇帝的政令支持和当地军民的共同努力下,武泉城原本的外城墙一次又一次的变成了内城墙。在中原地区以重农抑商为整体国策的背景下,却对武泉城及其所在商道的新兴城市采取了相对宽松的商业管理措施,大量的驿馆和镖局在这里开办和兴建,城内亦形成了规模庞大且数量众多的集市,愈加繁荣的贸易和朝贡觐见也将东海王朝的国威推向极盛。
同样,在盛极而衰的帝国宿命下,数百年后,武泉城乃至整个宇河地区因中原王朝的内乱和攻伐再次陷入凋敝,无力维持宇河地区统治的中原王朝放弃了对平塞军和戍边军的管理与补给,任他们自生自灭,失去了中央权力控制的宇河地区也由此陷入了再次的割据和攻伐之中,大面积的流寇、响马使得旧时的商路变得危机四伏,许多沿线的城郭和堡垒也在战火中被大面积的损毁,沙满城阙,夕照残垣,常见城破人空、白骨如山。
而生活在武泉城一带的赤鹰族人,因长期接触来自中原、草原、大漠和沿海的各方势力,相对于其他割据政权,得以兼容了中原王朝先进的统治智慧和游牧民族骁勇善战的英雄品格,在近百年的血雨腥风、尸横遍野之后,他们再次统一了宇河各部并最终入主中原,进而在东海地区建立了新的大一统的中原王朝,并在旧王朝的基础上继续开疆拓土和推行羁縻政策。毫无疑问,数百年后,这个由赤鹰族人建立的封建王朝,最终也在历史的周期律中理所当然的走向没落。
由此,便进入了至今为止最后的一个大一统王朝,珠炎王朝。起兵于济安的刘氏家族带着他的羽龙军和神威军花了十几年时间,将中原地区在战乱中重新统一。在中原趋于稳定后,又派出归化军、贡安军和烽狼军分别进驻北宇城、武泉城和南宇城,而北宇城和南宇城也在这一时期被分别更名为了如今的昭玉城和棣玉城以张新朝之德。武泉城下的商路,也慢慢恢复到车马兴盛的局面,大量的白银和异域珍宝也随着商路的再度兴盛流入中原。
与历来那些亡于农民起义和豪强割据的王朝不同,刘氏珠炎王朝的颠覆源于持续重农政策下的商党起义。随着火器的产生、使用和推广,地主和贵族所拥有的部曲和家丁不再是皇室最严重的武力威胁,而是商党手中依靠囤积的大量白银可以随时成型的雇佣军团体,火器的使用使得士卒的战斗力开始不再依靠长期的武备训练,而是装备的精良、枪械的密集和弹药的充足,战争的规则逐步开启了由白银取代人口和粮草作为胜利之核心因素的时代。通货膨胀下,白银的大量涌入造成了皇室储银的绝对增加和相对减少,尤其白银所直接流入的是如邱宁、南海、宇河这些本就受王朝统治的辐射力相对较弱地区的商人群体手中,他们为抵制重农政策下的苛税、抑商等政策形成了大量的商帮,并最终结成了盛极一时的商党。
在珠炎王朝的中期,宦官乱政成为了王朝最大的恶疾,而王朝在经历了中兴改革并将朝中阉党大规模清算之后,由商帮和中原地主分别支持的大量官员涌入朝廷的中枢和地方填补了由阉党形成的空缺,并在不久后开启了商帮和士绅长达百年的斗争。至王朝后期,商帮逐渐依靠强大的经济后盾在国家机器运作的斗争中占据上风,不少士绅、地主和文官集团开始纷纷依附于商党,于是自宦官乱政之后,王朝陷入了更为严重的商党乱政。
及至末期,珠炎王朝的最后一位皇帝展开了轰轰烈烈的剿灭商党的政治行动,大量的商人被各种理由诛杀,并简单粗暴地下令“凡查处宅中屯有白银超500两之商贾者,若未能及时上交朝廷以求去罪,便皆以谋反论”。而这些政令的推行直接导致了大规模的商党叛乱,各地商党出资自发形成了各种以使用火器为主的雇佣军,出名的包括蓝裳军、燧绳军、护商军等,朝廷亦派出了羽龙军、神威军等嫡系部队进行镇压,然而这些军队却早已不再是当年具有的战斗力了。军功爵位的世袭使得禁军的指挥层多是些并不知兵的纨绔子弟,而史料中也记载了这些长期不上战场的士卒已经达到了“弓兵不知何为弩具,骑兵上马行之不过一二十步而坠”的地步。
于是,皇室不得不赋予地方豪强自发组织军队镇压商党的权力,由湖州、中原、海京、蓝郡等地组成的私人武装展开了对商党长达十二年的征讨。在十二年的战争后,武泉城,成为了商党及其佣军最后的据点,并最终在多路军阀的围攻下陷落,成为了商党叛乱结束的标志。而这一年也是珠炎王朝的最后一年。
皇室下放的军权已经再难收回,在这一年的除夕,位于湖州和邱宁的军阀势力联手攻破汶城,王朝的皇帝在杀死自己所有的妻女以避免被反贼凌辱后,在这个新旧交替之夜,自缢在了皇宫的大殿之前。
此后,各路兴起的军阀,谁也无法真正成为天下的霸主,亦有中原的流寇、泰梁山邱宁山的强盗、海京湾的海匪、宇河的响马,整个东海王朝再次陷入长久的混乱。而这一次,除其中有过两次均不超过数十年的短暂的统一外,自珠炎王朝覆灭后已经持续了整整360年的乱世。
武泉城,一个历史屡屡眷顾,见证了无数盛衰兴亡、此起彼落的古城。我想,如果要讲述这个乱世之末的时代,讲述这样复杂的天下变局,一定从这个古老的城郭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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