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出生于改革开放初期。不过这股春风对他们那个山村影响一时还不太明显,毕竟人们的思想转变需要一个过程,所以乡亲们大多都还处在迷茫阶段,只能跟着上级的政策被动前行,小心翼翼的摸索着前进的道路。
山村叫凉水台,三百多户千余人口,地处华北平原和太行山的交接带,因背靠一处清冽的泉水而得名。
这泉水在村西北,从一处由整块青石形成的崖壁下的一道裂隙中冒出,泉水清澈冷冽,盛夏亦如是,甚是神奇。清凌凌的泉水常年不干,顺山沟而下,流淌于山石之上,正应了“清泉石上流”的诗中意境,一路“叮叮咚咚”于村西汇入小河。
小河由村西山谷而来,绕行村南“哗啦啦”东去,沿途绿树成荫,芦苇荡漾。河滩野草丰茂,荆条丛生。芦苇荡和林间树梢各种鸟雀争鸣和河边草丛蛙声汇成一片,间杂知名或不知名的虫鸣嘹亮,处处生机勃勃。
凉水台依山傍水,环境清幽,若忽视石多土少和山路难行的话,倒的确是一处十分宜居的所在。
其实凉水台距离华北平原并不远,出村东口,沿小河北岸碎石路东去三里许,就到了修建在山口内的水库,然后需绕北而行两里多,再于水库北东行五六里,可达将整个山口拦断的水库大坝,大坝下去就是华北大平原了。这段路途,难走的山路并不长,也就是从村口到水库北边这四五里,其余沿水库和大坝路段都是能错开卡车的泊油路。
凉水台的道路还能将就,但土地资源确实是比较匮乏,致使村民的生活一度很艰辛。
全村千余人,人均水浇地不足半亩,全都集中在小河流域,那时没有杂交良种,化肥也还没普及,粮食亩产只有现在的一半左右。至于山岗薄地的旱田,虽说也有点,但终究不堪耕种,只能种些油料和经济作物,比如:花生、芝麻、豆子和棉花等,唯一耐旱的粮食作物——谷子,产量又低的可怜。
安平三岁的时候,母亲生下了妹妹,取名安静,小名静静。
家里多了个人,就多了张嘴,生活更加艰辛。粮食再怎么精打细算也不足以维持整年,年年夏收和秋收前都青黄不接,只能挖些野菜混在粮食里充饥,糠菜半年粮勉强吃个半饱。
妇女和孩子还好凑合,男人可亏待不得。村里的重活大多都是靠男人做,男人就是一家的顶梁柱,做活苦,消耗也大。为了保证男人能有充足的体力做活,一家人只能农闲时喝稀,农忙时只让男人吃干。
这种情况不仅仅发生在安平家,村里大多数人家都是一样,这点从村里跑着的孩子身上就能体现出来。
刚吃过饭时,街上追逐嬉戏的孩童们跑得最欢,过不了一个多小时,你再去看,个个都找墙根靠着不动了。为啥?饿的。饭时喝的那碗稀粥,早随着一泡尿撒没了,一个个饿得前心贴后背,心发慌,眼发花,手脚发软身子晃,那里还有力气玩闹,不找个墙根靠着,站都站不稳。
安平就在这样的环境下慢慢成长,七岁的时候上了学前班。
安平上学前班是八五年,前一年央视首次引进的港剧《霍元甲》热播,获得全民空前欢迎,霍元甲为国为民的侠义精神深得人们敬仰,同时也对暗中下毒害死霍元甲的黑龙会恨之入骨。
学前班和小学紧挨着,所占房舍原是大队养牲口的地方,后来牲口都分给了户里,这里闲置下来,经过一番整理后,成了村里的学前班。
学前班和现在的学前班不同,不分大小班,只有一个班,教室在院落的东厢房内,大小可容纳四十余学生。院子用来作为学生课间的活动场地,院门口朝北开,这和仅有一墙之隔的小学不同,小学的院门是朝南开的。
学前班的老师叫王增辰,据说是学区某位领导家的公子,年不到二十岁,整天吊儿郎当,没个正型。
不得不说,无论在什么年代,这种特别现象都是很难彻底杜绝的,说白了也是一种人情世故。
王增辰命好,有个好爹,凭着他爹的一张老脸,混了个吃公家饭的老师当,何其幸哉。但这小子可不是啥好鸟,一肚子花花肠子,生生白瞎了他那个好爹的面子。
这家伙看过了《霍元甲》后,每天沉浸在剧中人物的生活中,也不知道是咋想的,有一天身上那根歪筋就搭错了弦,一时才思泉涌就做了一首顺口溜:一九八五年,増辰学会迷踪拳,打死霍元甲,“那啥”赵倩男。
至于“那啥”的原词究竟是个啥?懂的都懂,咱就不必明说了,总之是不堪入耳。
就这种低级趣味的顺口溜,你作为一个老师,自己偷偷作了也就罢了,千不该万不该,他居然恬不知耻的拿到学前班,逼着学生都来学,要求学生都要能流利背诵。
作为一个老师,让学生学这个,你瞅瞅,这是人干的事吗?
可学生不敢不从,老师让背诵就得背,谁敢不听!
这王老师可不怕学生不听话,手黑得很。
他在班里专门找了几个嘎小子,分封了数个官职,各掌一种刑罚,比如:戒尺官专司尺子打手心;拔毛官专司鬓角拔毛等,这些都还是小惩,更有:竹条官专司竹条抽背脊;门插官专司门栓打屁股等等。
但凡有学生违了他的意,他便让掌刑官将其拉出来,当众扒了上衣褪了裤子行刑,打完还要警告学生回家不许和家长说,否则下次惩罚加倍。
你想啊,学前班都是些什么学生,那都是些只有七八岁的稚子幼童,谁受得了他这种惩罚和恐吓?一个个都把他当成阎王爷般,没有不惧怕的。
安平在班里跟着老师学了一上午的顺口溜,中午放学回家的路上都不敢懈怠,还在一遍遍的低声背诵,生怕搞忘了。老师可是说过,下午要挨个检查,背不过的刑法伺候。
放学的安平背着个碎布拼接的小书包,里面是他的课本和铅笔。
学前班没有专门的课本,一般使用的是小学一年级的语文和数学上册。这书班里不发,需要家长去向高年级的学生借。由于这届学前班的学生比往届都多,导致好多家长给孩子借不到书。安平的母亲只给安平借到了一本数学,另外还向人家要了几个用过的作业本,让安平反面用。
除此之外,一应文具,安平就一根铅笔,还是母亲用一个鸡蛋从供销社换的。文具盒?他连作业本都是用别人用过的,还奢谈什么文具盒,铅笔放书包里就行。
安平就这么背着小书包往家走,小书包在他屁股上一颠一颠的,削尖的铅笔头就悄悄从碎布的缝隙里探出来。
安平家在村中间,一座土坯围墙的小院落,黑漆斑驳的木质大门,能容双轮车通过的大门洞,五间北上房,三间东厢房外带个小厨房,都是石头地基,土坯裱青砖的建筑,靠南墙根在这大门洞旁边搭着个草棚,下面养着头老黄牛,猪圈则建在院墙外,猪圈东头是茅房,西头是猪窝,猪窝上垛着晾晒的柴火。
一应农具或靠或挂,错落有致的排放在院内边角。
此时,安平的母亲姚凤英在小厨房里正急得满头大汗。
她明明记得早上还剩了两个饼子,打算中午给自家男人吃,现在做饭才发现咋只有一个了。这可怎么办?一个饼子可填不饱男人的肚子,男人要是吃不饱哪来的力气干活。为今之计,也只有抓紧现做一个办法了。可日已中天,如此一耽误,这午饭怕是不赶点了。
姚凤英一边和面,一边思前想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饼子绝不会平白少了一个,最大的可能是被孩子偷嘴吃了。
她最怕的就是小孩子不懂事管不住嘴,所以一直都很注意防范,干粮都是用篮子盛放,高高的挂在房梁上。
挂那么高,小静静才五岁,肯定是够不着。
既然不是静静,那么就只有是安平了。
这不懂事的熊孩子,等你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姚凤英在心里暗暗发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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