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重复的，寂静的显得有些无趣的清晨，顾千千顺着窗户向外看去，却并未看到预料中的，在九龙最常见的明媚光日，空中只有阴云在连绵不断翻涌着，狂风呼啸着，预示着此地即将降下一场不期而遇的大雨。
就算在向来以天气恶劣闻名的极北联合航线，这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糟糕天气，更不用说是在气候温暖的九龙。
九龙的风向来温和，这里的风从没有极北的冷冽，连神明与“仙人”都未曾遗落温柔，但今日，似乎一切都有所不同。
思绪至此，顾千千加快脚步，她昨日刚从极北回到九龙，归来时远处的天边已经亮起了一抹鱼肚白，她担心打扰到将辞的安眠，便顺着极北商行的庆功宴，在外面的望断酒楼住了一晚。
望断酒楼与顾千千这个极北人在九龙买下的宅邸同属共午台，相距并不远，没多远就赶到了，只是顾千千还没来得及推开那扇久违的熟悉房门，却听到门内人的谈话。
“帝君大人……”
“蒲牢阁下，我早已不是九龙帝君，唤我将辞即可。”
“您需要的那块幻光石那位极北人已经替您准备好了，接下来……只需要一位敬您爱您的外国人的心头血。”
“帝君大人，如果只是为了应对天理的磨损，您何须与那个女人做到这般地步！她是在您的引导下为您拿到了许多宝物，但九龙的子民都愿意为您寻找您所需的至宝！”
他们后面在谈什么，顾千千已经听不清了，她手中那块在极北联合航线高价收来的，流光溢彩的幻光石掉在了地上，石块与地砖相接，发出清脆的响声，最为坚固的幻光石，竟是在此刻裂成了几块。
“谁在外面！”
那扇熟悉的房门被打开，顾千千沾着雨水的狼狈身影跌入将辞冰冷的金眸之中。
“千千？”
顾千千一愣，此刻才想起她是与将辞如何相遇的。
在从深渊爬出来之后，她一直惦念着那位在深渊中救过她的九龙的神明，九龙不知真名的帝君，在得知帝君身亡时，她头一次违背了她一向敬爱的女皇的命令，从极北连夜赶到了九龙，参加了帝君葬礼。
不料在她即将返程回归极北时，她先认识了一位陌生青年，他自称将辞，是九龙文殊阁的客卿先生，顾千千只感觉他与已经死去的帝君极为相似，对他一见钟情。
他患有心疾，顾千千便借助自己极北联合航线执行官的位置，多次派人替他找寻，说来也巧，那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事物，竟是如同奇迹一般，一个又一个的接连出现在了顾千千面前。
但听到将辞与蒲牢的对话，她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原来那些所谓的奇迹，不过是九龙帝君运筹帷幄的引导，而她所深爱的将辞，不过是帝君为利用她，所化的凡人。
她的眼中充斥着绝望与恨意，一刻不眨的九龙的帝君。
“千千……”
“闭嘴！满口谎言！”
“自始至终，你接近我，都不过是为了欺瞒我！利用我！”
怪物尖锐的嘶吼着，她的身周不断有绛紫色的雷光闪现，厚重的铠甲逐渐在她身上显现，在盛怒之下，她的话语中其实并不剩多少逻辑，只有情绪与最深处的执念所组成的咆哮。
“帝君，你——从来没有看过我一眼！”
哪怕是在深渊之下，九龙帝君也不是看向她，而是看向她背后的九龙。
“你不是要我的心头血吗！来啊！来拿啊！您堂堂九龙帝君！何必用如此下作的手段！何必与我结为夫妻！”
“我……”
他的话被怪物的怒吼打断了，带着深紫色电弧的长剑与雷光迎面袭来，就连天地都为这一击变了颜色，掩盖天光已久的阴云在此刻被劈开，初昇的烈阳再次将光瀑无私的洒满整个人间，不论是这世间的人们，还是站在人间最高处的“仙人”们，都得到了属于他们的那缕光亮。
唯有顾千千身上缠绕的雷电与厚铠避开了这份光亮，她嘶吼着，咆哮着，不断地挣扎着。
但将辞却并未受此行所止，就连他面前的屏障也依旧不动如山。他的十指如同世间最为锐利的刀，在顷刻间，毫不留情的刺穿了顾千千的胸膛。
疼痛刻骨铭心，可比起肉体上的疼痛，顾千千更先看到了将辞的眼眸，将辞那双鎏金色的眼眸中只有千年不化的严寒，犹如神明冷漠的注视着人间。
顾千千所有被压抑的情感，爱与恨，都成了空荡荡的茫然。
“你……你的眼里，从来没有过我……”
如果帝君的眼中有她，还怎会以自己为饵，设下如此复杂的一局。
如果帝君的眼中有她，怎会不知她心甘情愿为帝君奉献，但唯独长恨欺瞒。
那惊天一击之后，她的手臂疲软，作为“武人”最擅长的剑法连过往的分毫都无法使出，最为熟稔的断水剑更是直直掉入了泥潭中，再无昨日抽刀断水的锐气。她深知，她就算拼上性命，也无法撼动神明。
顾千千第一次从九龙温和的清风中，感到了仅属于极北的冷冽。不，比极北那仅存于表面上的严寒更冷，那是一种刻骨的寒冷，仿佛要冻结她的鲜血。
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她追逐多年的神明一点一点挖出，他们之间三年互称夫妻的相处，于那位神明而言也不过是极为短暂的，毫不需要在意的一瞬。
她的一生绚烂多彩，坠入深渊，成为最年轻的执行官，游走各国，鏖战天理。每一件都非常人所能及，但在神明眼中，也不过是区区“凡人”二字，不值得去费任何心思。
黏腻的血液滴在泥潭里，迅速被吸收的消失殆尽，她的理智被苦痛一点一点蚕食，只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缓缓流逝，被痛苦为名的长钉牢牢钉在原地。
理智开始涣散，到最后，她只能自嘲的笑道，
“你救下了我，现如今又亲手杀死了我，倒真是不负您‘平等’之神的名号……”
她的话语轻的如同叹息。
“哈，女皇陛下破例赐我名为‘赌徒’……但我这一生，竟是一场都没赌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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