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个夜晚，任念舒都能感到母亲自杀时的血，滴在脸上，有一股腥热味。
哪怕当时她尚年幼，依然记得自己躲在半残的矮芭蕉树后，芭蕉叶子贴在脸上，一片冰凉。
不记得当时是发生了什么，只偷眼觑见母亲的丫鬟桃枝跪在祖祠的外面，双丫髻的后面，一枝血红的红珊瑚钗子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
桃枝好像，是在哭诉。但任念舒不记得她在哭着说些什么。脑中全是大人们说话地嗡嗡声，有父亲的喝骂声，桃枝的求饶声，甚至还有庶母，当时的魏姨娘的声音。
就是没有母亲的声音。
她扒拉下树叶子再去看。就看见母亲抽出了父亲的佩剑，一个横抹，血光遍地，甚至溅到了两三米外的芭蕉叶上，以及.....她的脸上。她下意识舔了一点流在嘴角的血，似乎，有点苦。
好像还有尖叫声，是自己的，还是桃枝的，还是魏姨娘的，通通不记得了......
这段记忆，这十几年，总是混乱地闯入自己的梦境里。其实很多次，她努力回想的都是母亲的脸庞，她温柔的话语，但最后都只记得那把剑，那一抹，还有那句：
“你偷什么不好，你偷人！还私奔！”
是父亲的声音吧。暴怒地，冰冷地，斥责地，丝毫不见平时抚摸自己发顶，把自己抱着举高时温柔地样子。
她还记得前几天，在外公家出事被抄的消息还未传来时，父亲和母亲一起拉着她的手，在元宵灯市上夜游的场景，星光璀璨，小桥下，水波荡漾，映出街上的人影如织。有小贩手拿着糖人，糖葫芦叫卖，她吵闹着要买，父亲一脸慈祥地掏出钱币，母亲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发顶，教她看刚买的孔明灯，上面是母亲写地：
“愿我的念舒，一生平安喜乐。”
灯被点起，放了上去，慢慢消失在浓黑的天空，星子闪烁，夜色温柔。还记得母亲当时的嫩黄色对襟衫，她拉着她浅绯色纱巾长袖，当时的糖人好甜，好香.....母亲身上的味道好好闻，抚摸自己发顶的手好温柔....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特别强烈！
“我娘亲没有偷人！”
她喊出声，但一时分不清，喊出这句的是当时的自己，还是...现在的自己。
任念舒睁开眼，眼前同样是一片星子。只是不同的是，此时，她侧身躺在一处有些硌人的石头上。月牙一小片，昏黄，垂挂在葱郁的树梢上。月色透下，树叶微动，惊起寒鸦几点。
她大睁着眼，随手捞了一把旁边有些干的草丛。此时正是初秋，蝉声几句，声声嘶哑。她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暗恼自己怎么就睡过去了，这是这几年在天机阁练功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了。
她跟着那个和尚已经三天了。
这是她第一次，出天机谷自己接任务。最低的一级，黄级三段任务，内容是：偷取名为无心和尚身上的一件天机阁旧物，据说是一串五色小铃铛。
这个和尚也是个奇怪的和尚。别的和尚，不食人间烟火，一派高洁之态，说话便是双手合十，语调高深莫测......而他，穿着红色的麻布大袍子，穿着草鞋，腰间还系着一块女子的汗巾，除了头上六个点，几乎看不出他是个和尚。
多数时候，任念舒跟着他，都是看着他在喝酒，吃肉，喝醉了就喃喃一个女人的名字，奇怪地是，每次她悄悄靠近他，他都会奇迹般地清醒过来，望着她藏身的地方，翘着二郎腿，枕着胳膊，吹个口哨儿，如此，任念舒便不敢再靠近了。
这是什么地方出产地奇葩和尚啊！
任念舒心里暗自吐槽着，失手这么多次，今天居然更离谱，靠近他呆了两个时辰，自己居然睡过去了。她依稀记得自己是闻到了一丝不寻常的甜香。
这妖僧有古怪！
她暗暗揪了一把自己的头发，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已经有点酸臭，她其实是个有点洁癖的人，头发也有几天没有洗了，她嫌弃地闻了闻身上的味道，小脸皱成了和尚手里的肉包子，看到肉包子，好吧，她饿了。
“小鬼，”前方不知何时，那个妖僧飘了过来，手里的酒一口一口喝着，却把肉包子拎着旋转，包子在网兜里，线勒着，露出了里面的油，香气似乎飘了出来。
任念舒咽了口唾沫，天知道她已经多久没吃东西了。这几天，她只能吃阁里特制的干粮，虽然垫肚子，但着实没有味道。
“想吃吗？”妖僧倒有些憨憨地一笑，凑近看，星光下，他眉毛黑直，双眸飞扬，英挺的相貌，只是眉颌骨上有一道伤疤，使他脸看上去有些凶相。只是他一笑，又露出憨厚之态。
她在打量着他，他也在看着她。不知为何，她觉得他看自己的神色有些奇怪，像透过自己，看另一个人。
“你眉眼很像他，”他喃喃说道。说着，走到她身边，随手递给她一袋包子，抱膝坐下。
“谁？”任念舒想了想，反正他都发现自己了，想来是不会对自己耍什么诡计了，他牵着她溜了这么多天，随手下个迷香，自己就睡了一个时辰，期间他没离开，也没对自己动手。
看来，真相只有一个——他有求于自己，或者他找她有事。
捋清楚了想法，任念舒猫儿般的瞳仁在眼眶里滴溜溜转了一圈，拿起肉包子，便开始啃了。
他提到的那个人，应该是他的故人吧。她边啃边想，也不催促。
“世人多说，他是举世最大的奸臣，通敌卖国，纵子行凶，企图谋逆，可是，我觉得他不会！”和尚看着天边上似乎垂手可见的星子，伸手，像要抓取下来。
“他到底是什么人？”任念舒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嘴里塞着包子，也来不及嚼，支支吾吾问道。
“舒霆，你知道吗？”和尚好像还沉浸在自己的忧伤中，头低低地，声音暗哑地说道。
“他是谁？跟我是什么关系？”任念舒只觉地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母亲姓地，也是，舒。
“记住这个名字，他，是个好人。甚至，是个英雄。我这样告诉你，你也要如此告诉天下人。”和尚道，说着，他站起身，迎着飘散过来的晚风，背影却让任念舒觉得无比孤寂，又无比坚定。
旁边的树林，响起一片呼哨声。
“小子，睡饱了吧，”和尚把衣袖拉了拉平，正了正腰间的女人丝帕，打了一个很紧的结。旁边的呼哨声却一浪盖过一浪。
“这个留给你，快寻路走了吧，我们以后，有缘再见。”和尚身影突地飘到远处树下，任念舒看了看周围，只见那个和尚刚才所在之处，留下了一根红色丝线，中间串着青红黄白黑五色铃铛。
她好奇地端详了一下，铃铛摸上去有些硌手，似乎还有其他纹路，摇起来却没有声音。还未来得及细想此为何物，只听和尚身形所至之处，有几支箭矢嗖嗖之声，任念舒目力不错，她可以看到，数十道身影飞出，剑光编织，像一张网要把和尚套住。
任念舒一咬牙，也飞身上去，手中抽出软剑，叮地一声，就挡掉了一支飞箭。只是不知为何，她闻到了一些莫名有些熟悉，却辨不出的味道。
“小子，为何还不走？”和尚忙着招架神秘人的攻击，此时百忙中喝了一声。
“要走一起走！你给我包子了！”任念舒却是一扬眉，扬声道，手中剑花不停旋转。毕竟她在母亲死后，在杀手老巢天机阁呆了十多年，这些人，她还能帮忙对付些。
她还想知道，她刚才说地，他是谁呢？若是不知道，她睡不着的。
“哈哈.......果然不愧是......一样的吃货！”中间的声音，不知为何被吞了。任念舒听见了他的声音，听音辨位，她飞身上了一根竹梢上，压地竹子一弯，和旁边的和尚背靠背。
周围的呼啸声一顿，任念舒似乎听到衣裳刮过竹叶的声音，凭她的目力，看见来袭者似乎在变换队形。
“是天机阁的龙蛇阵！”和尚沉声说道，语气不由地一沉。
竟然是天机阁的地级杀手阵型！针对这个和尚的任务，不是被自己接了吗，怎么又来了一个？来地还是不低级的，能组成阵形的杀手！
“龙蛇阵击头尾上，击尾头上，我们需一人攻头，一人攻尾！”和尚此时不再复平时吊儿郎当地模样，沉声指挥道。
“要你说！”任念舒此时软剑一吐，看准尾部有一个杀手闪身有些迟疑，看来是刚才被和尚伤了。
趁你伤，要你命！
任念舒也不迟疑，虽然她好吃，爱八卦，但是只要手中一握软剑，便立即和剑心意相通似地，整个人，理智，果决，一击必中！
那个杀手果然没有躲过这一击，一声噗声，软剑入肉，那人随之便坠落。和尚那边，也斩杀了一人。
此时，冷风吹来，山风有些呼啸，任念舒看了周围一眼，暗道不好，没想到他们俩居然被引到一处竹林后的山崖来。山崖呈三角状，他们正被渐渐逼入最顶端的死穴。
果然，天机阁的杀手没有那么好对付的！他们居然以自己生命为饵，将他们逼入陷阱里。
“小子，多谢你仗义相助！你快走吧！”和尚低声道，他似乎也受了伤。
“来不及了！”任念舒咬牙吐出一句话，他们周围突然火光大起，该死的，刚才那是火油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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