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凌乱的胡须，满身酒味的邋遢男子扶着大门怒声喝到。
浑浊的双眼，散乱的发髻，费力抓着门框的手指指节发白，支撑着瘦削的身子勉强不倒。
也许是这一声嘶吼耗尽了所剩不多的体力，最终，这具醉软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慢慢滑到在地。
琦月寒一边费力的搀着老秀才，一边勉强的笑道：“让苏公子见笑了，家父这些年来一直是烂醉而归。”
“大头。”
大头闻声从琦月寒手中接过老秀才，一手翻过，抗在肩上道：“到哪？”
苏藤回身坐在藤椅上，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扶手。
回来的琦月寒又续上了茶水。
大头继续站在苏藤身后说道：“已经喂下了醒酒汤，一会就该醒了。”
“嗯，那就等他醒过来再说吧。”
一旁的琦月寒却有些尴尬不知所措，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时候，苏藤开口了。
“妙玉坊那种地方不要再去了，以后有困难的话就找......找大头吧。”
琦月寒身子一颤，一时间，委屈、羞恼五味陈杂。
过了半晌，琦月寒才轻声道：“让苏公子见笑了。”
话一说出口，苏藤就已经后悔了，恨不得拔腿就走，此时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最终还是琦月寒咬了咬嘴唇道：“月寒为公子抚一曲吧。”
“好。”
专心致志喝茶的苏藤头也不抬的回了一句。
等到琦月寒离去，苏藤才重重的舒了口气。
琦月寒也没有再出来，只是婉转轻盈如同山间清泉的琴音从房内传出。
......
一个没有说停，另一个也不知疲倦，不知弹了多少曲，直到老秀才屋内传出响动。
“月寒，水。”
不一会，略微拾掇了一下的老秀才在琦月寒的陪同下走了出来。
一副防贼一样的目光盯着苏藤，叫他好不自在。
“苏老大的好意我心领了，银子我自会还上，就不劳你费心了。”
琦月寒在一旁歉意的看了苏藤一眼。
这会走近了一看，就面容来说琦鹤卿也就40岁上下，但是花白的头发和常年不打理的胡子让他看起来像年过花甲，想必老秀才的称呼就是这么来的。
看着眼前一脸硬气的老秀才，苏藤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到一个常年嗜赌和酗酒的影子。
若是一个正常的赌鬼，怎么会拒绝有人还钱的诱惑，这反倒让苏藤更好奇了。
“哦？拿什么还，这房子吗？”
“这就不关你的事了。”
苏藤不禁有些好笑，这院里能卖的估计都卖的差不多了吧，老秀才哪里来的底气。
“好，昨日期限就到了，我也不计较了，连本带利200两，给我吧。”
听到苏藤所说，老秀才眼角不住地跳动，最终还是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月寒，取房契来。”
琦月寒虽然一脸伤悲，却也没再说什么，匆匆离去。
苏藤本着看笑话的心态，没想到面前这人竟然如此果决，这下他倒是真成了不择手段的恶棍了。
“琦鹤卿，你这又是何苦。”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没什么好说的。”
苏藤不禁有些头疼，果然不愧为父女。
苏藤原本准备了好些劝这老秀才的手段反倒毫无用武之地，这分明是一个头脑很清晰的人，哪里是那些坊间的赌鬼。
苏藤让大头找来两个座墩儿，和老秀才对面而坐。
“那本玉册倒底是什么东西，让一个烂醉的人都能念念不忘，想必不普通吧。”
听到苏藤提起这个，老秀才眼神不停闪烁，最终还是说道：“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好。”
“你在普通人眼中也许是个人物，但在某些存在眼中，和我们一样，都是蝼蚁。”
某些存在？苏藤心底隐隐有些猜测。
“那如果我说，我今日前来原本就没有打算要银子呢。”
苏藤并不打算放弃。
“我信，苏老大的事我还是知道些的，你和他们不一样。”
这次反倒是苏藤有些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所以，我才劝你离它远些。”
眼看就要聊不下去了，苏藤决定赌上一把。
“你可知道典狱司？”
老秀才听到这三个字身体一震，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苏藤。
苏藤知道他赌对了，老秀才知道的东西很多。
老秀才目光有悠悠，似是思念、似是深情，但更多的却是仇恨。
最终万千心思化作一声长叹：“冰心诀你拿走吧，希望以后能照顾小女一二。”
......
最终，苏藤莫名其妙的接过琦月寒手中的玉册，揣着满腹疑惑回到了住处，大头则是去给老秀才还了银子。
等到大头回来，已是黄昏，炙烈的阳光终于变得晦暗，东阳城猛地吹起一阵阵的凉风。
“藤哥儿，我听他们说皇帝闭关了，还说这次可能要换新皇帝了。”
正在仔细研究冰心诀的苏藤听到大头的话，有些苦恼。
“安稳日子怕是到头了。”
苏藤此刻眼中带着茫然，下意识的问道：“大头你说他是不是个好皇帝？”
而大头也是少有的思索了一瞬，就那么一瞬，没有再多了。
“是吧。”
“为什么？”
苏藤抬头诧异的看了一眼大头。
“因为我没有饿肚子，说书先生说了，那些坏皇帝都是让人吃不饱饭的。”
苏藤默默的低下了头。
“去给我抄书，这本冰心诀抄两本。还有，晚饭别吃了。”
大头还是没心没肺的笑着应了一声，准备纸笔开始抄书。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总是受不得亲近人的委屈，这是苏藤努力给自己找的稍微合理点的理由。
苏藤烦躁了，对着大头发泄了。
也许对于普通人来说换个皇帝也就那么回事，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但是对于已经知道很多事情的苏藤，他意识到了这后面倒底隐藏多大的风浪。
一人就是一朝，听起来就让人热血沸腾，然而，这人不在了，这天下，还是原来的天下吗？
当初压得有多狠，反弹之力来的就有多猛，这是必然。
如今的这位，这一生，称之为万古一帝也不为过。
创立武道，力压当世，以微末之身席卷天下，并吞四海八荒。
在外，东击天龙，画地千里以为国土，不过探囊取物；北扫诸蛮，使之血流千里闻者胆寒，亦是随手为之。
在内，禁仙、戮魔、斩妖、驱佛，铸就天玄五百年煌煌太平盛世。
天玄帝朝四个字如同天帝敕令，管你是仙、是魔、是妖、是佛，尽皆伏首。
在这东荒大地之上，天玄之民才是真正的天选之民。
然而，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以朱闻苍龙为支点，若有一天，这个支点崩塌了呢。
如今这繁华盛世，看似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实则不过是风中烛、雨里灯，隐藏在暗处的滔天巨浪随时可能奔腾而来，将这一切毁个干净。
苏藤不知道这位是对是错，却知道他自己不过是即将要在这大浪里摇摇欲坠的独木舟罢了。
风雨压城，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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