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手电光柱和丢进来的石块压住,同伴们不是缩在座椅缝隙,就是蹲在过道躲避。
帮同伴正骨的楚天方撑起身子,衣服上沾满玻璃碴子。“我在汽修厂跟过三个月大修。”他摸向驾驶座。
打火带起细微电流声,混合着汽油与铁锈的腥气在车厢里弥漫开来。“我来试试,说不定一脚下去就可以走了。”
“作死啊!”身后有人突然暴喝,“九曲十八弯,上来时司机倒了五把方向……”
“砰砰”话音未落,车头传来钝器重击。三条黑影出现在前挡风玻璃,高举的钢管在车头仪表盘亮光下泛着示威的幽光。
“小赤佬!有种滚出来!缩在铁壳里当王八算什么好汉!”此起彼伏的咒骂声裹挟着石子砸在车身上,土块在车窗绽开黄褐色的泥花。
看到同伴脑门流血不止,龙小鹰立刻扯下汗衫布条,蹲在椅子缝隙,颤抖着双手帮他包扎伤口。
殷红的血迅速在棉布上润出地图般的纹路,同伴抬起头,喉结咽下某种坚硬的情绪,“鹰哥——让楚师傅踩油门,我不怕死。”
前排座椅突然剧烈震颤,李向东像头被激怒的豹子般弹起身子。“老子受够当瓮中之鳖了!”摇车棍重重砸在座椅弹簧上,震得整排座位嗡嗡作响,“鹰哥!是爷们就带兄弟们杀出去!”
龙小鹰走上前,按住他肌肉绷紧的小臂。指尖触到对方滚烫的皮肤,凌晨黑暗里那位攥着儿子衣角抹泪的妇人浮现在眼前——临别时李母对儿子反复叮嘱,红着眼眶往他兜里塞了半包花生糖。
“东子。”龙小鹰压低嗓音,“今早客车前,你娘说的那些话……”
“那是叫别跟同学动手。”李向东梗着脖子甩开他的手,喉结在麦色皮肤下急促滚动,“外头那些算哪门子同学?仗着人多就想骑在咱头上拉屎?”
龙小鹰望着这个自幼被父母捧在手心的独苗。三年前翠湖讲武堂的晨光里,他们还只是跟着师傅扎马步的青涩少年,直到那次街头帮人抓小偷。当自行车链条裹着腥风劈面而来时,是李向东不要命地扑倒持链者,让他将小偷同伙绑在水泥电杆上。
此刻同伴们灼热的目光像烙铁贴在后背,龙小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血腥味在齿间漫开。
车窗外手提棍棒的人影,每张涨红的脸都带有学生的稚气。几个月前他们还都是盼望着开学的初一学生,此刻却为几句口角要拼个你死我活。
龙小鹰指腹摩挲着右手拳骨上的两条疤痕,把小偷门牙打落时在拳头上形成的白色痕迹隐隐发烫。这次不同往日,百十条人命压在他肩上,每个年轻躯体背后都牵连着千里外倚门盼归的身影。
“鹰哥!”后座有人扯他衣摆,拳头关节捏得咔咔作响,“弟兄们全听你的!”
这个在初一年级十个班里出尽风头,被同学们称为“舵把(领头人)”的少年,抬头望向尘雾弥漫的来路,领队消失的方向仍不见人影。
沾着泥土的车窗折射出无数张紧绷的面孔,像极了讲武堂镜墙上那些破碎的倒影。他深吸一口气,喉间铁锈味愈发浓重。
“敌强我弱,能忍就忍。”龙小鹰指望双方领队再次出现。
火焰突然在夜色中炸开,稻草燃烧的噼啪声混着焦油气息漫卷而来。
车下人影在扭曲的热浪里摇晃,上海腔调裹着火星往车厢里钻,“小阿弟骨头轻是伐?再勿出来,请侬吃红烧蹄髈!”
“烧掉这只铁棺材!”火把划出赤红弧线抛向破窗。
龙小鹰连忙抄起军用水壶阻挡飞来的焰舌,布条燃烧的焦臭气息瞬间在肺泡里炸开。
带火星的木棍像条扭动的蛇窜进车厢,李向东连忙脱下外衣拍打座椅上跳动的火苗——那件外衣里装着满满的母爱。凌晨离别前,李母帮东儿整理衣领时,偷偷把平安符塞进他上衣口袋。
龙小鹰看见这个小动作,曾让李母放心,承诺有自己在,东儿不会有事。
“操家伙!”楚天方从驾驶员座位站起,他抽出武装,铜扣在月光下泛着金光。这个体贴温顺的大哥哥,此刻脖颈青筋暴起,拽住皮带的手臂宛如拉满的弓弦,“我开车门!大家要像钱塘潮般扑下去。”
话音刚落,折叠门滑开的金属音刺破耳膜。
李向东率先跳下车门,铁链寒光劈开浓烟,三个举火把的身影应声栽倒。龙小鹰瞥见他手里那根铁链,竟是从讲武堂兵器架上顺来的九节鞭。
车内人群如溃堤洪水倾泻而出,混乱中传来独特的骨肉撞击声。
龙小鹰狸猫般扑倒持手电照向他们的人,被掀翻的围攻者像被镰刀扫过的麦秆。楚天方旋身肘击的轨迹带着铁器破空声,劈、挂、斩、卸,原来这个护花者早把劈挂拳的刚猛淬炼得出神入化。
“留神!”铁链哗啦声响掠过头顶,一根棍棒擦着龙小鹰头皮滑过,李向东的九节鞭把从身后打来的木棍缠飞。
看到闪着寒光的九节鞭,围攻他的人拔腿就跑。
喘息的时候,李向东告诫龙小鹰,“深藏不露,老楚可能会成为你的对手。”
龙小鹰发现李向东手腕流血了。“快回到车上去!”一把将他推开。
山坡怒喝被迎面袭来的棍风绞碎,此时龙小鹰发现,围攻者有的臂膀上系着褪色的红布条。这伙人可能是有组织的团伙,而其余是无辜跟风凑热闹者。立即向红布条扑去,虎口卡住对方喉结。
风声自脑后乍起,龙小鹰脊柱本能地泛起寒意,他旋腰沉胯使出白蛇伏草,却听得枯枝在靴底断裂。
一脚踩滑,竟被暗处的木棍破了功。
腐叶与碎石顺着陡坡灌进领口,蜷身跌落时瞥见头顶棍影交错。“喀!”木棍擦着耳廓楔入泥地,震得头皮发麻。
龙小鹰伸手擒住那人的脚踝旋身带翻,鲤鱼打挺跃起,起腿就把扑上来的两人踢翻。
黑暗像浸透煤油的棉被裹住视线,龙小鹰循着打斗声往前冲,黏稠的夜风里浮动着铁锈与汗酸味。忽然有冷光刺破混沌,他本能地架臂格挡,左手虎口卡住对方尺骨,触感却异常熟悉。
“云手化劲?”龙小鹰惊觉对方使出太极泄力招数。
电光石火间,那人竟然像蛇一样滑脱擒拿。“草!是老子!”李向东怒吼道。
硝烟未散的战场忽然陷入诡异的寂静,身边都是自己人。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龙小鹰回头一看,是楚天方,“兄弟,谢谢你!刚才我妹妹被这伙人欺负,你为我出了这口恶气。”
龙小鹰瞥见楚天方被撕裂的中山装,那枚别在左胸的鲜红像章早已不翼而飞。“你不是在身边保护她吗?”他责问道,“我看你有两下子,这么好的身手,为什么会容忍这样的事发生?”
“天心是近视眼,以为下乡用不到眼镜,看不清路落在后面,让坏人钻了空子。我孤身一人,不好得出头。”
龙小鹰说,“海魂衫不会罢休,我们去摇车,看能不能发动起来。”
金属框架在涌动人潮的推动下吱嘎作响,老旧客车发出垂死野兽般的咆哮,轮胎在坡面擦出青烟。引擎开始轰鸣时,山脊突然炸开吼声,虎头牌电筒光柱如探照灯般扫来,一大群手持棍棒的人冲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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