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上车!”驾驶员座位传来楚天方焦急的喊声。
在追兵棍棒即将砸碎尾灯的刹那,载着四十颗狂跳心脏的破损客车,滑进滇南浓墨般的山林夜色。
龙小鹰站在车门紧紧攥着扶手,不时回头看看追兵的速度。忽然引擎声停止了,只听见轮胎滚动的轱辘声,大灯将坡面杂物照得鬼影幢幢,颠簸中的客车飞快越过柴草垛。
“别留空档呀!”他冲着驾驶座低吼。话音刚落车轮碾上碎石,座椅上的人被弹起半尺高,金属底盘与石块刮擦发出尖锐声响。
“留空档才跑得快。”楚天方咬着的滤嘴香烟随颠簸抖动,昏黄顶灯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却始终盯着后视镜——直到追兵的火光消失。
老式柴油引擎发出濒死般的嘶吼,车厢急转走上正道。尾部倾斜甩出路面,一侧车轮悬空在塌方形成的断崖边,被雨水浸泡的土石“哗啦”一声坠落深渊。
山风裹挟着潮湿腐叶的气息灌进车窗,车身在坑洼路面上剧烈震颤,钢板弹簧的吱呀声与金属骨架的嘎吱声此起彼伏。
车灯扫过路旁歪斜的黄色警示牌,龙小鹰瞥见被撞弯的铁杆上写着醒目黑字:连续弯道,谨慎驾驶,锈迹斑驳的三角形铁皮上画有两根交叉骨头和一个骷髅头。
“当心前方!”他提醒楚天方
远光灯劈开黑暗,狭窄山道多处塌方,路旁全是悬崖绝壁。急弯处摆着几块涂满红油漆的大石头,猩红警示漆如同凝固的血块,无声的向驾驶员警示这里曾发生过车毁人亡严重事故。
右侧山坡忽然滑下泥土,滚下的断木混着红土堆在路面。
“减速!减速!”坐在车头的人们惊呼。
楚天方猛打方向盘避让,歪斜车尾冒着青烟甩出一道死亡弧线。
客车在红土堆起的路面腾空跳起,随着“哐啷啷”破车窗的玻璃掉入深沟的声响,龙小鹰被震得双脚离地脑门撞在门框上。
强震过后车子不动了。
“车轴断了吗?”龙小鹰问。
“路面有块落石。”楚天方回答。
“快开门,我去处理。”
来到刚落下来的巨石面前,龙小鹰猫下腰。“走!”随着一声低吼,落石滚入路旁悬崖。
客车擦着他左肩滑过的刹那,龙小鹰纵身跳上踏板,指尖刚触到半开的车门,折叠门“哗啦”突然像巨兽张开下颚般向后滑开。
左靴底打滑的瞬间,整片滇南的星空突然倒悬……失重感比疼痛更早抵达神经末梢。有股吸引力将他往车底下拽,求生的本能让他用劲往外翻滚。但根本就来不及。
砰!后背撞上路面的刹那,混着柴油和胶皮臭味的红土灌进鼻腔,视野里移动的客车底盘正滴渗着暗红液体。
喀嚓一声巨响!肾上腺素轰然炸开。
随着树枝被辗断的声响,轰隆隆!一个无比巨大的黑色顺着眼帘碾压过来。
后车轮!脑袋马上就要像西瓜一样炸裂开来。想翻滚,神经根本就来不及传递到手脚,身子紧贴地面还动弹不得。
龙小鹰感觉到轮胎橡胶与脑袋的紧密摩擦,他甚至清晰听见发丝与静电产生的噼啪声,时间短到连惊恐都来不及,死神就这样过去了。
“肠子……我看见肠子碾出来了!”忽然听到车窗处李向东惊恐的喊叫声,顿时把龙小鹰吓得浑身瘫软。
一道道黑影跃下客车,口中高呼,“碾死人了!碾死人了!”
“鹰哥!你快醒醒!”最先冲到龙小鹰身边的李向东摇晃着他的肩膀,焦急地呼唤着。
龙小鹰紧张地摸摸肚子,似乎完好无损。“别这么大惊小怪的。”他对李向东说,“你没看见我还睁着眼睛吗?”
“肠子在哪儿?”慌忙跑来的楚天方抓起地上一截被剥了皮的苍白木棍,“可能是这截木棍吧?”
“太可怕了!我亲眼看见后车轮从小鹰身上碾过。”李向东连连摇头,满脸难以置信,“有一截肠子滚出来……我以为看到的会是一具被压扁的尸体。真没想到,他居然还能从车轮下爬出来,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都怪我没有停车让你上来。”楚天方懊悔地拍着龙小鹰的胸口,额头上冷汗涔涔,“我是感觉后车轮碾到个什么东西,听到他们的叫声,我吓得手脚都软了。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成了杀人犯,还怎么照顾妹妹。我母亲……母亲也……”
“别想那么多。”龙小鹰安慰他道,“是我太疏忽,一时大意,忘了车门会滑动。”
扶起龙小鹰的人突然惊叫起来,“哎呀!衣领上全是血。你脑袋也破了!”
龙小鹰这才感到后脑勺传来一阵灼痛,他伸手一摸,手上立刻沾满了黏糊糊的鲜血。
“上车吧,咱们走。”龙小鹰强作镇定地对大家说,“只是个小伤口,能保住命就行了。”
楚天方却提醒道,“可不能大意。我们厂里有个工人被自行车撞倒,头摔在地上,当时以为没事就走了,结果回家后脑震荡发作死了。咱们下山后得赶紧去医院检查。”
楚天方的这番话让大家心里都紧张起来,连忙把龙小鹰扶上车,用毛巾帮他包住伤口,急匆匆要送他去医院。
带着划痕的破客车下到山脚,看见包着脑袋、吊着手臂的渗血布条,大家都知道山上发生了什么。楚天心和夏红叶立刻挤进人群,拉着楚天方的手上看下看。
看到知青们连人带车平安到达,工宣队领导立刻招呼大家上车,“同学们赶快上车!上海知青和我们都是到西双版纳,为了避免路上再次发生冲突,我们要连夜赶路。今后都要睡马路了。”
“我们有人脑袋受了重伤。”同学们告诉工宣队领导,“他恐怕会得脑震荡,需要立刻找医院检查治疗。”
“这里哪来的医院。”工宣队领导说,“同学们还不知道吧,我们在杨武镇一个偏僻地方,前不沾村后不着店。只有继续往前走,到了下一个县城才能找到医院。”
“那就把他送回昆明治疗,要不然会有生命危险。”
这位领导看了看龙小鹰脑袋上的伤,问道,“同学,我们要连夜上山,你能坚持上路吗?”
“能。”龙小鹰回答他。
工宣队领导对大家说,“我看这位小同志神智清醒,也很有勇气。他没有呕吐,不会是脑震荡。都上车走吧,还有其他伤员,都需要到下一个县城包扎。”
刚离开家,生活就变得十分不安定,夜深人疲,车队还蜿蜒穿行在哀牢山深山老林里。
前面车辆扬起的灰尘经久不散,为避开遮挡视线的灰尘,驾驶员只好放慢速度与前面的车辆拉开距离。
道路崎岖不平,车身不停抖动,龙小鹰头部伤口随着道路颠簸不停地跳动。一阵阵疼痛袭来,让他心烦意乱、五脏六腑翻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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