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控制痛楚以防晕车，龙小鹰尽量放松身心，向车外看去。
没想到哀牢山的夜晚如此美妙！冰清玉洁的月光把大地照得雪亮，连绵数十里的山脉向路人呈现哀牢山的美丽。静谧的山峰、叠嶂的山峦、深邃的沟谷、广袤的云海，就好像是乘着飞船在高空俯瞰。
小时候，龙小鹰有个狂野梦想，长大后要飞到宇宙尽头，探寻是否存在第二个未知的宇宙。在这份憧憬下，他制作了一架精致的时光机模型，并在机身上用电络铁烙下“梦想启航”四个字。
然而，命运的转折总是在意料之外。
一个全新的机遇与挑战突然降临，但并非他想象中的星际旅行，这次，他的征途被指向了古老而神秘的西双版纳热带雨林。
离家前夕，月光穿过窗户，将斑驳光影投在那个近一米长的金属造物上——这是他耗费三年心血打造的时光机模型。流线型机身泛着蓝光，用废弃自行车链条改装的动力系统在暗处微微震颤，仿佛随时会振翅而起，穿越虫洞叩响平行宇宙的大门。
摩挲着时光机侧翼的铜制铭牌，那里刻着用摩尔斯电码转换的圆周率前一百位。隐藏的秘密只有暗物质知道：当齿轮咬合到第314圈时，暗格里的外星语言收发机就会启动。
为了确保这份信息能被外星人正确解读，他研究创造出一套独特的《宇宙语体系》，并用蜡特制了防水防腐蚀纸张封存成册，打算成功后贡献给国家。
“致半人马座α星文明！”离家前夜他最后一次开启发报机。钨丝灯泡在绿白相间的牵牛花状玻璃罩里明灭不定，将墙上的影子拉成修长的银河。
青铜齿轮开始转动，“嘀——嘀嘀——”金属震颤的频率与三千光年外某颗脉星达成共振，在星际尘埃中写下幻想少年的第31415926次行动……
浓雾里突然出现两个黄色亮点！“吱——”刹车片在脚下发出裂帛般的尖啸。
前面客车的后车灯，要撞车了！龙小鹰赶紧抓住窗框。染着光晕的乳白色雾瘴遮住视线，恍若现实与幻想中的虫洞星际之旅叠加。
客车沉入茫茫云海，雾露攀上睫毛，龙小鹰将身子探出车窗——如同陷入深夜的梦境，任你拼命眨眼，却什么都看不见。
当挡风玻璃劈开银瀑般倾泻的月华时，雾幔裂隙间裸露出十万大山褶皱层叠的脊梁。龙小鹰回望来时路，吞云吐雾的峰顶早已坠入深渊，而客车仍在巉岩半腰喘息。
车灯刺破林中空地，路旁领队扬起的黄旗截断去路，铜哨声穿透夜色，“就地宿营！”
知青们欢呼着跃出车厢，绿草作毯在星幕下睡眠。银河在穹顶缓慢旋转，草叶托起无数疲倦的年轻头颅，龙小鹰的睫毛渐渐被倦意缝合。
然而山风裹着寒冷雾露钻进绷带裂缝，将沉睡者锻打成寒颤的弓弦。跑进四面透风的破车厢，座椅棱角在皮肉刻下暗红纹路，翻身时钢板接缝便啃噬骨节。逃回旷野，却见薄霜正为草甸织就银甲，湿冷浸透单衣直抵骨髓。
东方发白，龙小鹰已分不清刺痛来自伤口还是冻僵的关节。意识在虚空中浮沉，恍惚看见自己永无止境地往返于窝棚与蛮荒丛林之间。
整个白天都在睡觉。
当暮色漫过山脊时，客车发出最后的叹息，一辆辆陆续熄了引擎。
路旁木栏杆围着一片山坡，缓坡草地与森林交接处浮现一溜低矮的猪棚，这里是劳改农场的养猪场。
龙小鹰仰面倒在路旁开有野花的草甸上，青草的芳香与发酵饲料的酸味在晚风中纠缠，他揪起身边一朵小花闻闻，醉人的芳香沁入心脾。
忽有清泠的乐声漫过草地。
侧目望去，几个姑娘围坐在草甸另一端。夏红叶将口琴抵在唇间，破碎的《远飞的大雁》从镀镍孔洞里断续溢出，尾音被山风卷得发颤。
想起昨夜被围困时夏红叶守在身后那煞白的脸，今后回城可能还得请她帮忙，龙小鹰起身准备和她套近乎。
可刚撑起身子，就见楚天方攥着条簇新的白羊肚毛巾从坡底上来，“小叶，跟我走，我在树后找到泉眼。” 楚天方汗湿的衬衫贴出肩胛轮廓，指尖还挂着晶莹水珠。
暮色中两道剪影往山涧方向走去，夏红叶塞有口琴的军挎包随着步伐拍打腰际，像只扑棱的灰鸽子。
龙小鹰收住希望的脚步，嚼着草茎躺回原地。
山风裹着松脂香味飘来过，暮色将草地围栏染作琥珀色。几头滇南小耳猪甩着鬃毛在草地游荡，肋骨在松弛的皮下起伏如浪。有的支棱起前蹄眺望火烧云、有的在苦楝树桩蹭着疥疮、泥浆裹挟着烂菜叶在它们唇齿间翻滚。
五个壮汉突然翻进围栏，褪色的青灰色外衣后背浸着汗渍，领头的攥紧木棒，靴底碾碎风干的粪便。
正在刨食的尖嘴猪忽然顿住，鼻孔翕动着腾起尘烟，獠牙掠过挂在他们胸前的粗布围裙，竟从汉子们的腿间窜了出去。
“哈哈……笨得要死。”围栏边的知青都在笑话他们。
哄笑声惊动了坐在草地上的知青，人们蜂拥而至，解放鞋纷纷踩上木围栏。女孩们挤在一边观看，辫子上的红头绳成为荒凉山坡上一道靓丽风景线。
“快来打这只！”骑在木栏杆上的李向东怪叫着，“这头猪是二百五。”
汉子们啐口唾沫，盯住木围栏处身上烙有“250”字样的青皮猪，畜生正专注地拱着知青们倒掉的剩饭。
木棒抡出弧光的刹那，小耳猪琉璃般的眼球映出漫天晚霞，骨裂声惊飞了林中灰斑鸠。
冒着泡沐的血珠滴在青草地上，少女们紧攥口缸的手在微微颤抖，“这猪肉——还敢吃吗？”
“怂包！”李向东踹飞脚边沾血的土块，“当年山顶洞人围猎剑齿虎，比这带劲多了。”
楚天心用手巾揩擦着眼镜，嘴角浮现蔑视，“昨晚在扬武给你脑门来一棒，保管比元谋人的石器更带劲。”她的手腕下滑时，保平安的檀香佛珠撞在搪瓷缸上，叮当声惊得李向东瞪大眼睛。
李向东扯扯汗津津的衣领，喉结在领口上下滑动，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
“哈哈哈……”身边传来同伴们的哄笑。
人们散开时，李向**然揪住龙小鹰的衣襟，眼白泛着亢奋的血丝，“她跟我说话了！晌午舀南瓜汤那会儿，我帮她舀了一勺，被她狠狠瞪了一眼。”
“楚——天——心？”龙小鹰拖长的尾音，惊飞了木栏上舔血的绿头蝇，“楚兄不管她，你趁机插上一脚。”
二十米开外，楚天方佝偻的背影在木桶里帮夏红叶舀饭，而楚天心站在不远处和女伴们聊天。
“呸——”龙小鹰吐了口血痰。这个护花使者，该他出面的时候，总是丢下妹妹去管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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