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们能徒手逮着竹鼠和山鸡的时候,就知道大蛇会呆在什么地方了。”阿旺说道。
“林子里有老虎吗?”龙小鹰觉得声音有点颤抖。
阿旺突然弓背塌腰,喉间滚出低沉的呼噜。
女知青们尖叫着挤作一团时,他却大笑哈哈起来,“若真遇上,莫对视,慢慢退。记住,虎吃人前会先拜山神。但是,当它虎视眈眈地盯住你,再弓起腰来,那可就没命喽。”
“别吓唬人。”楚天方不相信地说,“西双版纳没有老虎。”
“小兄弟,我念首傣族的《叫人歌》给你听。”阿旺念起来,“走在山里的人,坐在石头上的人,爬在树上的人,蹲在河边的人,快快回到洞里,太阳落山了,天就要黑了,老虎就要回来了,正在啊唔啊唔地吼叫。”
“啪!”黑暗里李向东弹响拇指,“真有老虎啊!”
“我是要提醒你们,刚来到原始森林好奇心强,但不要乱跑。我们的驻地常有豹子、狗熊和野象来光顾,野猪、豪猪、蟒蛇等小动物更是不计其数。”阿旺拔出腰间砍刀,砍断从路旁伸过来的树枝,“在这里生活离不开刀。”
“这里离国境线有多远?”夏红叶紧张地问。
“翻过两架山就到缅甸啦。”罗震江举起手电筒,光斑扫过树干上形似人脸的瘿瘤,“警惕性是最重要的,境外匪特常扮成猎户……”他故意顿了顿,“你们谁见过白皮肤穿胶鞋的哈尼族?”
听了这番话,知青们手电光柱如银蛇乱舞,嗖嗖惊起林中栖息的动物。
光影交错间,脚下的黑影忽儿掉进深谷、忽儿被拉得很长跑到对面山坡、忽儿飞快缩短一下又回到自己脚下,就像踩到一些深夜从树林中跑出来的山林鬼魅。
一行人越走越快,后面的连走带跑,个个气喘吁吁,谁都怕落在队伍后面。恐惧源于对陌生世界的无知,那些个在脑海里虚构的幻象随时都会跑出来吓人。
红土路猝然断裂在绞杀榕的怀抱里,龙小鹰踉跄着扶住板根,腐殖土气息中浮着几点磷火般的微光。
十步开外的空地上,五栋草房如同被巨蟒吐出的骨骸,在高大树木阴影下渗出昏黄烛泪。
“到家喽!”罗震江的巴掌在黑暗里炸开两声闷响,“现在就安排你们住下。”
吱呀——门轴转动声里,烛光中走出几条黑影。
龙小鹰突然觉得衣角发紧,转头发现是夏红叶紧紧攥住他的衣服。顺着她颤抖的玉指看去,路旁野芭蕉阔叶筛落的月光里,黑白相间的鳞片在烛光中动了一下。
三米开外的芭蕉树下,赫然盘着条碗口粗的大蛇!
“阿妹莫怕,是前日蜕的皮。”阿旺走过去用刀尖挑起半透明蛇蜕,“比这吓人的是我刚来开荒那阵,青蛇在被窝里下过崽。撒石灰粉也没有用,这里就是动物王国。”
龙小鹰听见身侧传来轻微呼气声,转头正撞见楚天心瞪圆的瞳孔。少女皱着恐惧厌恶的眉头,嘴唇定格在惊叫的弧度,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噼噼啪啪”赤足的脆响中,一个穿汗衫的青年旋风般卷来。“小同志!请随我来。”他黧黑的脚踝沾着红泥,肩肌随着拎箱动作隆起山峦般的线条。
竹门在他手中晃动着裂开道缝,龙小鹰帮着用手推了一下,稍微用点力便会散架。
门口小竹桌上,一盏由药瓶改造而成的煤油灯散发着昏黄光芒,照见黑屋子內靠墙摆着三张竹床。
李向东紧随其后步入屋内。
年轻人将他们的箱子分别放置在两张篾笆床前方,“要是嫌地面潮湿的话,明日我们可去砍些竹片来垫着箱子。”
龙小鹰满怀感激地说,“谢谢叔叔!”
“别客气,我姓木,叫我木同志就行。”年轻人笑着回应,语气中透着一股爽朗。
“好的,木同志。”龙小鹰微微颔首,心中却对这突如其来的称谓感到一丝异样。
木同志转身离开,门口便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孩声音,“龙小鹰——在吗?”
李向东闻言,立刻用充满惊奇的眼神望向龙小鹰。
“不是她。”龙小鹰连忙朝门外应答道,“在!”
一个身穿无领镶绣小褂,下系镶红边短裙的小女孩蹦蹦跳跳闯了进来。她径直来到龙小鹰面前,喊道,“低下头!”
无需多问,来者定是卫生员小兰无疑。
龙小鹰赶快低下脑袋。小姑娘踮起脚尖还有困难,见状李向东在一旁发出噗嗤笑声。
见小兰够不着,龙小鹰赶快蹲下。
摆下草绿色帆布书包,小兰揭掉龙小鹰脑袋上的毛巾,沁着碘酒味的小手轻轻拨开碎发,呼出的热气拂过后脖颈。她翻动印着“备战备荒为人民”鲜红字体的书包,药水玻璃瓶发出磕碰声响。
棉球蘸着药水在后脑画圈的冰凉感,紧张得龙小鹰后槽牙直发紧。
“别紧张,我会很轻的。”小兰嘀咕着细心缠上纱布。
龙小鹰感到她对脑袋伤口的包扎手法,与父亲《战地创伤急救手册》中三角巾用法图列完全相同,可见是个经过培训的卫生员。
完毕后,小兰还不忘叮嘱道,“记住!明天一定要去医务室换药哦。”
整个包扎期间,李向东盘着一条腿,斜倚在门框上,诡异地断断续续吹着口哨——《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目光始终追随着小兰。
小兰出门时,突然将一把草药塞到他手中,“喂!看你眼眶发青血气不足,睡前嚼两片鸡血藤。”少女旋风般卷出门时,书包几乎带灭了小油灯。
“你说这个漂亮的山野小妹神不神?”李向东用拇指捻着干透的鸡血藤片,褐红木片被他硬生生掐下一块,“我连熬三宿没合眼,她搭眼就看出我气血两亏。”
“我倒觉得她挺有意思的。”龙小鹰蹲在地上打开箱子,月光透过篾缝在他脸上投下斑驳光影,“我脑袋破了流了很多血,她给我治疗,却不赠我半片药材。你是不是惹到她了?”
“千金难买的补血圣品,岂是见人就给?”李向东忽然压低声音,“方才小娘子唤你时,我还当你在路旁说句话就跟夏小姐搭上了。”
“莫乱说话!”龙小鹰抄起枕头掷过去,“没见楚兄一路护花?”
“当我眼拙不成?”李向东抱着枕头就势倒在床上,竹笆床被他压得吱呀大响,“自打下乡头夜——楚兄扔下亲妹子去照顾夏小姐,那时我便瞧出了端倪。倒是你——”他用京剧唱腔拖长声调,“素日里对姑娘家目不斜视,偏对这夏小姐殷勤备至。要我说——你这般品貌正该配那支——红玫瑰——何不趁这乱局未定……”
“狂妄!”龙小鹰呵斥道,“元谋人哪个时候进化成古人了。说方言。”
“倒也是。”李向东忽地翻身坐起,抓乱满头支棱的短发,“前天午饭我去帮楚小妹端盘子,她像避瘟神似的。刚才替她拎网兜,又被拒绝。给是我长得戳眼睛(看着不顺眼)?”
龙小鹰望着小竹桌上的煤油灯,细弱的光影在微风中晃动。
“说起来她有点可怜。”龙小鹰叹口气,“在路上没有得到应有的照顾,她都不敢哼一声。那天她哥在场,敢接受你献殷勤吗?至于刚才——人家拎个轻便网兜,你偏要饿虎扑食去抢。憨腚(傻不拉几,做事笨拙)!”
“那你给我支个招。”
“打住!”龙小鹰突然绷直脊背,侧耳细听,“篾墙透风,女知青就住在隔壁。”
忽听得竹笆门哐啷一声,有个人闯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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