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帆布行李袋压得来人微微佝偻，包着铁皮角的木箱在月光下泛着生硬冷光。
李向东像被竹刺扎了后背似的惊得跳下床铺，“曹操来了！”
“打扰了。”楚天方摘下褪色军帽，额前碎发凝着夜露，“给还有空床？”
“就等你了。”龙小鹰接过对方沉重的木箱，发现这个用工具箱改制的木箱上面还带有机油痕迹，“你来了正好住满。”
楚天方将行李甩上篾笆床，“赶路时见二位形影不离，今后同住一檐下……”
“没事，互相帮助。”龙小鹰截住话头，抖开腌菜般揉得皱巴巴的被褥，“连着几个昼夜都没有躺下，我们赶快铺床睡觉吧。”
三人各自动作起来。
龙小鹰的手指触到竹篾墙，看见屋外黑暗处蕨类植物的锯齿状轮廓在篾条间隙晃动，像是有某种蛰伏的活物在扰动。
篾笆墙与支撑房屋的立柱间有个很大空隙，他伸手从黑暗中顺了一把藤条进来。浆果的汁液在掌心爆开，带有铁锈味的红色汁液沿着掌纹漫延，他用舌头舔了一舔。
“有毒！”楚天方在身后叫道。
“甜的。”龙小鹰回答他，“要是半夜饿醒，翻个身便能吃到野果。”
“省着点折腾。”李向东把床边墙壁上稀疏的篾笆扒拢，冰冷月光在他的脸上画出一道月痕，“今晚蟒蛇钻进来，正好拿你当开胃菜。”
龙小鹰警觉地爬上床朝往外观看。
山脚黑色灌木如巨兽匍匐，蕨类植物在夜风中舒展獠牙状的叶片，深厚草丛里传来轻微枯枝断裂声，似有巨蜥、大蟒在草丛里爬行。
得把它们赶走。“啪！啪！”龙小鹰反手猛拍墙壁两掌。
岂料掌声刚落，就听见隔壁传来搪瓷口缸落地的脆响，不祥预感窜上脊背。“哇——”女生的尖叫随之而来，紧接着就是一阵竹笆坍塌的轰鸣。
“太夸张了吧？”龙小鹰惊愕地说，“两巴掌就把她们的墙壁震垮了。”
楚天方立即冲出门。
龙小鹰下床要追，却被地上打开的箱包绊住。
等他挣脱绊脚的背包绳冲进隔壁女寝时，楚天心攥着蚊帐一角，被褥全压在散架的竹片下。
看到楚天方和夏红叶蹲在地上检拾被子，龙小鹰问，“怎么回事？”
夏红叶告诉他，“天心铺好床，躺上去后发现篾笆墙缝隙太大。想挪动一下铺床，不料一抬，整个床就散架了。”
龙小鹰摸了摸埋在地上四根竹子顶端的凹口，再看看散落的竹片，这种简单活计难不倒他这个发明家。
“让我来，小事一桩。”他把散落的竹片归拢，用短竹片夹住当床板的篾笆，把短竹片端头塞到当床方的长竹子眼里。把装配好的床身摆到埋在地上的四根竹子上，宽度正好。
罗震江进来了，得知情况后对大家说，“这床没法挪动，嫌缝隙大可先挂上蚊帐，明天我找几张报纸来把墙壁糊上。”
罗震江离开后，一个端着搪瓷盆的中年汉子走进来，粗布衫领口泛着盐霜，手掌布满老茧。“学生娃娃饿坏了吧？趁热乎快填填肚子。”他把小油灯挪一旁，将脸盆搁在门前小竹桌上。
脸盆里蒸腾的水汽裹着草木涩味扑面而来，龙小鹰探身看去，盆底沉着几截扭曲的树根似的物件，表皮棕褐，断面却是雪白的。
油灯火苗在汉子瞳孔里跳动，“自家种的几根木薯，婆娘拿水煨透了。”
没有安排晚饭就被送来，龙小鹰拈起一截，撕开粗砺表皮露出凝脂般的芯子。满心欢喜咬上去，霎时苦涩如黄连，心子里粗硬纤维络缠住牙齿。
“咳咳……”喉结艰难滚动，那团纤维卡在食道里火烧火燎。瞥见中年汉子期待的眼神，龙小鹰硬是梗着脖子咽了下去。
胃袋猛地抽搐，他慌忙抓过搪瓷缸灌水，喉间发出“咕咚”闷响。
“慢些吃，灶上还煨着半锅哩。”汉子咧开笑嘴，拿起一截递给夏红叶，“尝尝，很香的。”
看见龙小鹰吃得一脸苦相，撕去皮，夏红叶谨慎地小咬一口，“嗯……香。叔叔，怎么称呼你？”
“我是后勤班杨班长，叫我老杨就行了。”
“杨班长，在哪儿洗脸？”
“现在是旱季，小河水清亮着呢，什么都在河里洗，包括洗澡。”
杨班长走后，大家约着去洗脸。
穿过茂密的芦苇丛，来到河边乱石滩。明亮月光洒在河面，浅浅的河水清澈见底，连河底那些黑色的石头都清晰可见。
龙小鹰站在河水中，一股凉意自脚底悠然升起，逐渐渗透至全身每一个细胞。四周一片死寂。环顾身处的环境，黑暗森林如同一堵高墙，将这里与外界彻底隔绝。
河滩上的乱石静静地躺在月光下，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片土地的荒凉与寂寞。大山以一种无形的力量，沉甸甸地压迫着每一寸生存空间。
大家都不出声。
龙小鹰明白，这种孤独感不仅仅属于他一个人，而是属于此刻坐在河边的每一个人。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而，当他张开嘴时，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厕所呢？”他听见楚天心在问，“你们有没有问过厕所在哪里？”
“在这种连拉屎都不生蛆的地方，哪里会有厕所？老杨不是说了嘛，一切都在河里解决。”李向东回答她。
经过数个昼夜的奔波劳碌，满身尘土，本期望能洗个热水澡，然后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然而，眼前的境况却让楚天心大失所望。没有热水洗澡也就罢了，没想到连找个简陋的茅厕这样的小小愿望也化为泡影，一时间，她的思绪如乱麻般纷扰。
“我……”楚天心嗓音中带着一丝哽咽，“想回家……”
“哭什么哭！”带哭腔的话音刚出口，就被楚天方粗暴打断，“软弱是没有用的。要知道，你的命运并不由自己决定。这条路，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得硬着头皮走下去。”
听到哥哥严厉呵斥，许多积压在心中的痛苦无从倾诉，楚天心一时之间情绪失控，抱着夏红叶伤心地哭起来。
龙小鹰体会到此刻楚天心复杂的心情，她思念着妈妈，渴望回到那个充满关爱的家。但是她从此再也不可能回去了！不仅她，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
“天心，别难过。”夏红叶以她特有的幽默打破了这份沉重，“瞧我们，就像是被抛到地球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落。我猜，自打创世以来，除了太阳神和月亮女神日复一日来巡游外，前人从未关注过这个小山谷。而我们却要在这里生根发芽。”
龙小鹰不禁长叹一声，“未来成了一个永恒的悬念。”
“唯有时间才能解开这个谜。”夏红叶轻声附和，语气中透露出一种超脱的淡然。
龙小鹰恍然大悟，或许他们真正需要的，并非言语的慰藉，而是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坚韧的力量。一种能够支撑他们在荒凉与孤独中屹立不倒的精神支柱。
这种力量，或许早已潜藏于每个人的内心深处，只待时光的磨砺与唤醒，方能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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