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中的龙小鹰被尖厉哨声骤然惊醒，仿佛有铁勾深入混沌梦境，一股无形力量将他粗暴地拽回现实。
“起床啦——”值班员生硬的命令刺破篾笆墙。
眼皮像是被树胶黏在眼眶上，睫毛在反复挣扎中绞成细密的网。食指与拇指碾着眼角，指甲在颧骨上掐出月牙状的凹痕，右眼终于挣开一道血丝密布的缝隙。
黑暗在视网膜上晕染，他摸索着寻找放在被褥上的衣服，指尖一直摸到略带湿气的床沿。无奈之中，只好下地摸索。
当脚掌触及冰凉地块，寒气顺着脚筋迅速窜到肩膀。他赶快摸向门口的小油灯，却意外地碰到了一团软软的东西。心中一惊，下意识地用力一捏。
震颤里混杂着床铺窸窣的响动，黑暗中响起惊恐的叫声，“妈呀——有东西咬我！”
龙小鹰这才意识到，自己在黑暗中摸到了李向东的身上。他连忙安抚道，“别怕！别怕！是我，龙小鹰。该起床了。”
一束雪亮的手电筒光线骤然投射在他们俩的身上，楚天方沉稳的声音随之响起，“下乡的第一堂必修课，就是要学会如何有效利用手电筒。你跑到那儿干什么？”
龙小鹰回应道，“起床哨声已经响过了，我们得赶紧起床并把灯点亮。”
楚天方走到简陋的小竹桌，拿起置于其上的火柴盒。随着手指的灵巧动作，一团温暖的桔红色火焰瞬间在他手中跳跃起来，整个屋子都沐浴在一片柔和的红光之中。
龙小鹰提起落在地上的衣服，已经被地气打湿，穿在身上一阵冰凉。
竹门推开时，他打了个激灵，裸露的脖颈瞬间爬满鸡皮疙瘩。这与他想象中永远盛夏的西双版纳大相径庭。单薄的外衣此刻如同蝉翼，他死死裹着衣襟，却挡不住从墨色天幕降下来的雾露寒气，身子开始战栗。
天地仿佛被泼了浓墨，连近在咫尺的草房轮廓都消融在黑暗里。不远处地面摆着一盏马灯，昏黄的光晕里浮动着憧憧人影。
“又要学习？”有人揉着惺忪睡眼嘟囔。
罗震江却笑着回答，“现在跳忠字舞！”
罗震江率先起唱，众人纷纷响应。
龙小鹰却僵在原地。
夏红叶的辫子在身边划出优美的弧线，她舒展的手臂宛如月下白鹤，每个转身都充满舞蹈的韵律感。而龙小鹰感觉自己变成了生锈的机械，手臂不知道该往哪边划动？
龙小鹰发现夏红叶看见自己，曾经的英勇形象在此刻化为了乌有。他悄悄挪动脚步，试图退出跳舞的方阵，不料撞上身边的人，整个跳舞场面出现混乱。
“大家先停下来！”罗震江的声音打断了舞蹈进程，“看来我们当中有不少同志对‘忠字舞’还不太熟悉，需要有人指导一下。夏红叶同志，我看大家都跟着你跳，不如你到前面来，教大家如何？”
夏红叶欣然应允，她走上土坎，开始示范舞蹈动作。只见她时而优雅地迈出弓步，时而紧握双拳，抬头仰望，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与美感，立刻引发了众人的争相效仿。
早操跑完，龙小鹰返回宿舍，只见李向东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龙小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懒虫！快起来吧，该去洗脸清醒一下了。”
“别烦我，瞌睡虫上来了，我要继续睡。”李向东懒洋洋地回应道。
“起来！起来！”龙小鹰提高了嗓音，“早饭后我们还要学习呢，你要是现在躺下，待会儿就跟不上大家的节奏了。”
作为副班长，龙小鹰深知自己的责任重大，他不能让任何一个同志掉队。于是，他硬是把李向东从床上拉了起来，鼓励他振作精神，迎接新的一天。
当当当！响声突然传来，挂在河边树上的钢圈被人敲响。
“开饭啦——”伙房传来喊声。
竹篱笆围成的窗口内，一盏小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芒。在这微弱的灯光下，炊事员小黑子正全神贯注地划着饭卡，随后又匆忙地为众人称饭。
由于担任炊事员的时间不长，小黑子在舀饭时显得有些生疏。每一勺饭放到秤盘上后，他总是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分量，多了就抖掉一些，少了就再添一点。然而，这抖来抖去的动作，却让饭量越变越少。
“你看你，这样抖来抖去，抖得我心里都发慌了。”队伍排得很长，等待买饭的知青们纷纷抱怨起来。
哨音再次响起时，宣告着“天天读”学习时间到了。
“龙小鹰！”阿旺在屋外大声喊道，“快把班上的人召集起来，我们班就在这里开始学习。”
门口屋檐下，一棵长竹子被巧妙地埋设作为临时的凳子。
待到众人到齐，阿旺站在前方，神色庄重地对大家说道，“今天是你们正式参与劳动的第一天，在学习之前，我要强调的是，我们必须端正学习态度。等会儿我念完文章后，希望大家都能踊跃发表自己的心得体会，谈谈通过这次学习，在思想上有什么新的认识和收获，以及我们该如何以更加饱满的热情去迎接即将到来的新挑战。每位同志都要积极争取发言的机会。”
在阿旺开始朗读《愚公移山》时，李向东悄悄拉了拉龙小鹰的衣袖，低声说道，“我已经找到自己的差距了。”
“什么差距？”龙小鹰好奇地问。
“我想偷懒。”李向东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认，“刚才我逃避早操，回屋睡觉，这其实就是害怕困难、对自己要求不严格的表现。”
“嘿！你小子，还真有进步！”龙小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还没想好怎么发言呢，你倒是先找到自己的不足了。等会儿你可得争取机会，好好说说。”
“认真听！别交头接耳！”这时，阿旺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点名发言时，出工的哨声骤然响起。“开工啦——”值班员的声音带着一股振奋人心的力量。
“大家快去拿劳动工具，到屋外集合。”阿旺宣布学习结束，语气中带着对第一天带领知青上山的期待。
队伍迅速站好，阿旺来到队伍前方，带领大家高声诵读，“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铿锵有力的誓言在清晨的空气中久久回荡，一支支手握刀斧、斗志昂扬的队伍离开了驻地，向着茂密的雨林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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