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王蛇呆住了,抬头注视着她的眼睛。
就像自己养的宠物,静静地守在身旁不动了,搞得夏红叶心里直发毛。
“我不是毒蛇女王,不要守着我!”夏红叶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跳动,再次发出无声的命令, “乖!退回去。”
当第三次无声的敕令在齿间碾碎时,不可思议的奇迹发生了。蛇颈威慑性皮褶如折扇收拢,低下头颅伏下身子,粗粝的腹部鳞片碾过她脚背,超过两米的身躯持续涌入。
夏红叶清晰感知到蛇类特有的节律运动,每一块肌群收缩都推着冰冷躯体滑向墙缝,蛇腹摩擦脚背留下黏液反光。
黑褐色身躯刮擦竹篾的沙沙声令人牙酸,鳞片上缠绕的黑白横纹持续扭动。
她注意到毒蛇忽然停住,尾尖勾住足上的红色塑料拖鞋,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竹凳缝隙间生长着的暗绿青苔,此刻正透过薄衫传递着阴冷寒气,尾尖搭在赤足上的冰凉湿粘感觉,竟像某种诡异的倒计时开始……
黑色蛇鳞终于拖过夏红叶的脚背,布满倒刺的尾部在地面磨出沙沙声。她屏息看着这条骇人的蟒影并未游向门外,反而贴着篾笆墙蜿蜒游过竹篾隔断——那是龙小鹰的床位!
“小鹰!有毒蛇钻过去了!”夏红叶的尖叫撕裂了闷热的空气。
正倚在床头看书的楚天方猛然抬头,只见暗褐蛇影正从竹篾缝隙间挤出,磷光闪烁的三角头颅已探到龙小鹰床下。
龙小鹰刚支起半身,楚天方已飞身跃下床铺。
门后的钐刀被他反手抄起,刀刃在划出一道寒芒。
毒蛇感知震动猛然回缩,碗口粗的蛇身急速退入床底,鳞片刮擦泥地的声响令人齿冷。
“又折返了!”李向东在铺上捶打床板。
隔壁女寝突然爆发的尖叫让毒蛇僵在隔墙豁口处,半截黑白纹蛇尾仍在男寝这侧痉挛般扭动。
楚天方单膝跪地,钐刀长柄斜插床底,刀刃抵住那段挣扎的蛇身时,冰凉的触感顺着木柄直窜掌心。
蛇头突然在女寝那边昂起,隔着竹篾都能看见吐信的阴影。
楚天方脑部青筋暴起,钐刀从蛇尾鳞片滑落,隔壁传来楚天心惊恐的抽气声。
龙小鹰立刻跳下床,抓起锄头冲出门。
跑进隔壁屋,看见蛇爬上中叉,顺着房顶大梁爬出一段路,钻进屋顶草排不见了。
惊魂未定,屋外铜哨声钻进午后热风,“起床上班了——”。
龙小鹰抹了把脸上的汗,看着屋外路面正蒸腾起热浪。被打蛇声和哨音惊醒的人们揉着眼睛,扛着劳动工具出门集合。
爬到山上,夏红叶瘫坐在树下,树冠筛下的光斑像滚烫的铜钱烙在脸上。她刚扯开领口透气,就听见木波用斧头柄敲打树干的梆梆声,“都起来!不到休息时不许停手。”
缠绕榕树的野葛藤在烈日下泛着油光,如同巨蟒褪下的陈旧蛇蜕。
钐刀砍进藤芯时溅起的汁液带着血腥气,每砍几刀就得侧身避开弹起的藤须,有些布满倒刺的活物会像中午那条毒蛇般,突然缠上手腕。
当一根从树上垂下的老藤突然簌簌抖动时,夏红叶触电般抬头观看。榕树气根间扑簌簌落下团黑物。她本能举臂遮挡,却让辛辣的尘粒钻进泪腺,腐叶碎屑灌进领口。
二十米开外砍树的楚天方,听见她的呛咳立刻扔了工具冲来。
“别揉!”楚天方拉住她沾满尘埃的手腕。
口里热风吹过眼皮时,那些嵌在角膜上的碎屑仿佛在瞳孔里燃起磷火,透过朦胧泪眼,她看见对方晒脱皮的肩膀。
眼睛的伤痛只有自己知道,夏红叶不好得请假休息,只能带伤工作。
收工哨音传来时,夏红叶独眼看不清要砍的草灌,砍偏的钐刀被卡在粗藤里。她听见胶靴碾过碎枝的噼啪声渐渐远去,汗湿的掌心再也握住刀柄,担心人们最终会把自己遗落在蒸腾着树脂热浪的丛林里。
下班后大家来到医务室,小兰用碘酒棉球触到眼睑的瞬间,夏红叶在棉签下看见血红色的光斑游动。木柜上泡着蜈蚣的药酒瓶,在夕照中投出细长阴影,像条盘踞在墙角的黑蛇,随着眨眼微微颤动。
楚天心接过小兰为夏红叶包纱布的药盘,李向东忽然用镊子敲响搪瓷盘。金属颤音里,他压低嗓子凑近楚天心,“知道毒蛇怎么标记仇人吗?它们会记住弄伤自己的人的体温。”
刚拿起的药瓶在楚天心手中哐当坠落,“我没有弄伤它。”
“是你把它吓跑了。”
这个总爱躲在哥哥身后的姑娘此刻正盯着自己手腕,手背上有个流血的破口,在暮色中宛如蛇形烙印。
李向东顺势抓起她的胳膊,鼻尖几乎贴到她手背的破口,“尤其是你的血型,毒蛇最爱这种……”
“够了!”篾片在楚天方掌中“咔嚓”裂成两绺,扫过李向东的眼神宛如看准猎物的冷血动物。
“怕你?”李向东扯开两颗衣扣。
龙小鹰看见楚天方眼神一变,破空拳风如毒蛇吐信,立即横肘截住那道残影。
竹床被楚天方后撤的军靴撞得吱呀作响,草药罐在梁柱间晃出涟漪,将斑驳的光影泼在龙小鹰绷紧的肌肉上。
“冷静!大家都不要动。”夏红叶一把扯下蒙眼纱布,溃烂的眼角分泌物让她看不清众人表情,但能听见竹篾墙外渐起的沙沙声。河滩草叶在晚风里彼此摩挲,就像晌午那条蛇腹擦过地面的响动。
“他这人有病。”小兰调侃地说,“见到女生就像蜜蜂见到了花粉。”
楚天方喉结滚动着吞咽下未出口的嘶吼,转身撞开吱呀作响的竹门。
最后一缕天光掠过他脖颈暴起的青筋,夏红叶模糊的视野里,那截断篾正往他指缝里滴着血珠,暗红蜿蜒如蛇蜕下的旧纹。
夜幕低垂,总场派由北京知青组成的文艺宣传队到场部演出。
风扯彩旗露出捆绑木架子的生锈铁丝,琥珀色灯泡在木台横梁间嗡鸣,光斑坠落在舞台上忙碌攒动的人头上,宛若夜间入巢的蜂子。
遥远偏僻的山沟从未来过演出队,第一次观看知青的文艺演出,吸引着台下无数期盼的目光。
操场边人流如织,知青们穿梭其间,寻觅着分散到各队的挚友,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分享着新鲜事物。
李向东轻拽龙小鹰衣袖,低声道,“瞧那边。”
龙小鹰顺势望去,只见上海知青鲁文武率领着七八个人,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这边,似乎在低声议论着什么。
此时,龙小鹰已经知道,下乡第一夜在杨武和他们动手的海魂衫大块头,正是鲁文武。据说此人颇有几分蛮力,身边还簇拥着一群对他推崇备至的小弟。
闷热天气迫使鲁文武一把扯下身上仅有的短袖衫,急促晃动着在胸前扇风,不经意间露出胸膛那道蜈蚣状的刀疤。
鲁文武发现龙小鹰看着他,猛地攥紧双拳,向龙小鹰展示着他的前臂肌肉。他屈肘时鼓起的肱二头肌泛着油光,像两只蓄势待发的毒蛙伏在臂弯,攥拳瞬间爆出的青筋正是毒蛙背脊的警告。
“他这是什么意思?”李向东不服气地说。
“团结就是力量。”龙小鹰回答。
操场人群蒸腾的汗味裹挟着花露水味,在龙小鹰鼻腔里凝成不祥的气息。隔着女生的花衬衫,他瞥见鲁文武将金沙江烟盒捏扁,狠狠砸在泥地,胶鞋底反复碾着烟盒。
“他连肋骨都在发力。”李向东从牙缝里挤出冷笑,“你去团结他看看。”
“别理他。”龙小鹰劝告同伴们,“人会长大,时间长了许多事情都会改变。”
舞台突然爆发出刺耳的高音喇叭调试音,惊得众人转头观看。
龙小鹰想起兜里还揣着封信,连忙对同伴们说,“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邮局丢封家书。”
跑到分场大门口,在裤兜里摸到书信的刹那,龙小鹰后颈寒毛陡然竖起。潮湿的砖墙映出黑色身影,像盘踞在阴影里的蟒蛇终于亮出毒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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