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屋里有毒蛇(2)

鲁文武碾灭烟头的动作带着屠夫剁骨的韵律,十四双解放鞋踩着霉烂的芭蕉叶围拢成圈。月光掠过为首者腰间景颇刀时,龙小鹰看着刀柄缠着的黑色布条——恰似午间在屋梁上消失的蛇影。

“鲁兄,别激动。”龙小鹰立即劝说道,“大家生活在这个艰苦地方,今后就是同甘共苦的朋友了,还打什么架?”

“别说幼稚话!”鲁文武手中木棍敲击着掌心,“想当朋友,先跪地求饶。舔干净我皮鞋上的泥土,今后咱们就是一条道上的兄弟了。”

据说,在火车上他一个人占了三个人的座位,跟另一伙人打起来,打伤多人。一路走来上海知青都怕这个恶霸,跟这种人一条道?

“呸——”龙小鹰啐口吐沫。

“舔啊!”有人将棍棒怼到龙小鹰眼前。

灯光下鲁文武翻毛皮鞋面上黏着暗红血渍,腐肉气息混着硫化鞋底的酸臭扑面而来。

龙小鹰喉结滚动着咽下反胃的胆汁,身后邮筒斑驳的红漆在月色下透出血色。

不等龙小鹰作出反应,哨棒破空声贴着耳廓炸响。

他闪避时撞翻了柴垛,惊起藏匿其中的蜥蜴。当他抓起劈柴的瞬间,拳头砸中锁骨的闷响与肋骨下的冰凉触感同时抵达神经。

龙小鹰在剧痛中旋身,用手中劈柴横扫迎面扑来的黑影。

惨叫声中电筒坠地,四射光芒照出纷乱的人影。

龙小鹰后撤的军靴突然硌到石块,身形摇晃间,背后传来刺破夜色的清叱,“住手!”

两束电筒光柱劈开黑暗,夏红叶疾奔而至,碎花裙摆掠过泥地,纤弱的身子护在他身前。月光将她绷直的脊背镀上一层银边,连发梢都透着凛然。

月光像一柄淬银的冷剑,将鲁文武高举的木棍钉在虚空。他下颌肌肉抽搐着,棍梢挑起夏红叶鬓边碎发,“记着——”喉间滚出威胁的低吼,“下次我可不认花裙子当盾牌。”

“你——”夏红叶柳眉倒竖。

龙小鹰掌心的温度烙进夏红叶腕间,体温透过薄衫渗入血脉。“到我身后。”他喉结滑动带出的气流惊醒了少女耳垂的细小绒毛。

当棍棒刮擦路面的响声被夜幕蚕食,夏红叶旋身的幅度卷起香味,“你不要命了?”

电筒光扫过龙小鹰青紫的颧骨。

龙小鹰别过脸躲避光束,却避不开少女身上若有若无的艾草香——白日里小兰帮夏红叶包扎伤口时涂抹药草,在少女手心渗血的纱布上透着墨绿。

“他们堵了邮路。”龙小鹰从裤兜里掏出皱巴巴的信封,“我还急等着父亲的消息呢。”他弹指将信件投入邮筒的瞬间,铁皮箱发出空洞的回响。

“家里有事吗?”夏红叶关心地问。

“离家前父亲突然病重。”

夏红叶指尖抚过掌心缠绕的纱布,“我父亲在牛棚受了伤。”声音里怀着无限的思念。

操场音乐奏响,在场长的致辞声中,楚天心将刚才发生的冲突告诉哥哥。

楚天方听后,神色严肃地提醒大家,“以后这种热闹场合大家要在一起,以免发生不必要的麻烦。”

散场时人群如退潮的鱼群,夏红叶故意落后两步。她裙摆扫过龙小鹰渗血的指节,一盒白虎活络膏悄然落进他掌心。

漆黑夜晚,一路相安无事。

回到宿舍,楚天心正要推门,五个手指突然悬在半空。她在夏红叶耳旁轻声说道,“别进去!看看地上有没有蛇?”

黑夜浸透了整个草棚,夏红叶举着的手电筒在门框上投下摇晃的光斑,她能听见自己喉间吞咽的声音,却看不见屋里的情况。

屋后山脚窸窸窣窣的虫鸣,加快了两人的心跳。

“我走前。”夏红叶的声音像绷紧的弓弦。

吱呀一声推开竹门,玻璃瓶与竹桌磕碰的细碎“得得”声过后,硫磺味钻进鼻孔,一团橙黄的火苗倏然跃起,将两人的影子推到门外。

迈步进屋时,茅草屋顶发出轻微响动,几粒灰尘簌簌飘落,惊得楚天心后退半步。

夏红叶掀开楚天心垂落的蚊帐,两人同时注意到床上被褥不自然的隆起——原本该平整铺开的粗布被子,中间却像发酵的面团般鼓胀着可疑的弧度。

“别碰!”楚天心的警告迟了半拍,夏红叶的指尖已经勾起被角。

带着冰冷腥气的鳞片反光突然刺入视网膜,夏红叶攥着被角的手微微发颤,月光从篾笆缝隙斜切进来,正照在那团盘踞的阴影上。通体乌黑的蛇身泛着诡异的靛青光泽,银环在月光下如淬毒的锁链。

“蛇——!”凄厉的尖叫刺破夜色,夏红叶丢下被子转身就逃。

楚天心后颈瞬间沁出冷汗,但双腿仿佛被钉入地面的木桩,她似乎看见蛇身开始游动,这才跌跌撞撞跟着逃跑。

刺激神经的喊叫声让龙小鹰踩翻了洗脚盆。他抓起砍刀跑出屋,看见楚天心紧攥着衣角,泪水把颊边碎发黏成绺,立刻冲进女寝。

刀刃映着晃动的煤油灯,在斑驳竹墙上投下张牙舞爪的光影。他屏息凝神,视线掠过身边阴影中的每一道会动的暗影。

猛然,身后竹门在剧烈撞击下反弹,夜风卷起油灯火舌。楚家兄弟提把锄头,带着一阵狂风卷了进来。

“在哪里?”楚天方问。

“没找着。” 龙小鹰回答他。

门外夏红叶颤抖着声音回答,“在……在天心的被子下面。”

“我挑开被子,你来打。”

楚天方闻言,立刻抬起锄头,严阵以待。

龙小鹰则深吸一口气,手握砍刀,缓缓伸向被子。

挑起被子的时候,他突然用力一挥,将被子猛地掀到床的另一头。

刀锋划开凝滞的空气,被褥飞起,在银环蛇弓身弹射的瞬间,楚天方的锄头猛然砸向竹床。距离太近、锄把太长,没有砸中。

月光在鳞片上折射出万花筒般的冷光,蛇身如离弦之箭直扑面门,龙小鹰后仰的脖颈青筋暴起,反手挥出的刀光如新月破空。

半截蛇身擦着他颤动的睫毛飞过,黏稠的血珠在月光中划出暗红弧线。断蛇落在地上,银环在血泊中泛出妖异的磷光,夜风裹着血腥味钻进每个人的毛孔。

后山坡,整片雨林都醒着,此起彼伏的虫鸣像某种诡异的喝彩。

门口突然爆发出癫狂的笑声,李向东倚着门框直不起腰,煤油灯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龙小鹰手中砍刀发出嗡鸣,刀头指向李向东笑出泪花的眼角,“你当银环蛇是草绳?”

“早被打断脊骨的死物罢了。”李向东抹着眼角,从地上提起蛇尾。

月光下,本该莹润的银环布满尘灰,断面处干涸的血迹像生锈的铁片。

龙小鹰深知李向东此举是为了吸引楚天心的注意,却未曾料到他会如此大意,竟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原本计划中的英雄救美非但没有上演,差点把楚天心吓成神经病,还再次得罪楚天方。

他抬手揪住李向东的衣领,湿透的粗布衫下传来银环蛇般的凉意,“你这混账下午去河边洗澡时,竟然将那条被打死的蛇捡回来搞恶作剧。”

“真该往你被窝里塞条大蟒,好好治治你这毛病!”楚天方横端着锄头,就好像已经端着一条大蛇。

虚惊过后,人们回屋睡觉。

夜色已深,万籁俱寂,龙小鹰紧贴枕头,倾听着雨林深处绵长而悠远的呼吸。林间偶尔传来枯枝被折断的脆响,提醒着人们,西双版纳的夜晚,雨林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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