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龙小鹰端着铝饭盒来到伙房，卖饭处马灯发出萤虫幽光，暗红火苗舔着大铁锅。
炊事员小黑子从铁锅里抬出蒸笼摆在眼前，掀开热气腾腾的盖子，露出一笼白得发亮的大馒头，“嘿嘿！”他黝黑脸庞突然露出诡秘笑容，“不定量，随便拿。”
下乡后每天都在为如何填饱肚子而绞尽脑汁，没想到得来这么容易。龙小鹰吃了一个又一个，但就像地狱里被惩罚的饿鬼，一直都吃不饱，反而把肚子都涨痛了。
李向东却在身边“吧嗒、吧嗒！”大嚼馒头。
“咕——”胃袋在寂静中发出的哀鸣让他醒来。
原来，指尖穿过的是虚妄的蒸汽，喉结里滚动的却是实实在在的空气。梦境里的饱足感化作更为尖锐的饥饿，肚子都饿痛了。
他翻了个身，竹床发出吱呀的抗议。
寂静深夜，“吧嗒、吧嗒！”的嚼食声在黑暗中响起，龙小鹰大吃一惊，饿鬼来到人间！
转头看去，月光透过墙缝照亮枕头，躺在床上的李向东嘴巴在不停蠕动。
“东子——”龙小鹰朝他喊道，“你在干什么？”
“怎么了！怎么了？”李向东惊慌地爬起床。
“我听你嘴里‘吧嗒吧嗒’嚼得响，中邪了吧？别把舌头咬断。”
“你尽把别人的美梦搅黄！”李向东抱怨道，“小龙英（小姑娘）送我一串又大又黄的香蕉，我俩吃得正香甜就被你粗暴打断。你耐心等会儿好不好，再隔一分钟我就会带回来给你吃。”
李向东身下篾笆床一阵大响，他跳下床，扑向门口存放洗脚水的铁桶。
“哐当——”脸盆踢翻的闷响，惊碎了楚天方的鼾声。
搪瓷缸在李向东手上泛着青白，仰头灌下凉水时喉结剧烈滑动着，水珠顺着脖颈滚落他起伏的胸膛。
“喝凉水管用吗？”龙小鹰听见自己咽口水的声音格外清晰。
“我刚想到个好主意，趁着夜黑风高，我们去挖木薯。”
“你小子尽出馊主意！”楚天方掀开蚊帐，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那可是偷窃行为啊。木薯在哪儿？”
李向东压低声音，“卫生所偏僻山坡上。”
还未等龙小鹰回过神来，一条帆布口袋已经重重砸在床上。楚天方将口袋里的衣物倾倒出来，眼中闪烁着冒险的光芒，“小鹰！要在这里生活就得先练胆，咱们现在就去见识原始森林的夜景。”
龙小鹰从透光的篾笆门向屋外看去，空中就像挂着颗照明弹，把大地和草房照得雪亮。立刻赞同道，“你说得对！夜晚不逛原始密林，对西双版纳的认识就不全面。这一课是必须上的。”
拿上劳动工具悄悄走出门，屋外泼着似银的月色，砍刀和锄刃都被凝成霜色。不远处林涛裹挟着未知的低鸣，就像古树发出的警告。
一路小跑来到卫生所，木薯丛在月光下舒展着鬼爪般的枝干。
三人贴着树木阴影蛇行钻进木薯地。突然病人的咳嗽声打破了卫生所的宁静，大家的后颈不禁渗出冷汗，在腐叶气息中闻到锄头上的铁锈味。
“快动手。”龙小鹰低声说。他选中一蓬粗壮的木薯树，分开双腿，扬起锄头对准根部猛砍下去。
锄刃寒光划出银弧，不偏不倚正中主干。
喀嚓一声！寂静夜空如同放倒一棵小树，惊起三公里外沼泽河滩的夜鹭。
三人手中的金属楔入根系时，裂帛声撕开夜幕，楚天方瞳孔骤然收缩。一百米外岗哨窗棂的暗红色烟头，正明灭如野兽独眼。
“值班室！”李向东的声音比楚天方更快落地。
“不能用锄头，用手拔。”龙小鹰弯腰捏住粗壮的木薯杆，五指深深掐进潮湿的茎秆，青筋沿着小臂爬起。
地里的果实就像八爪鱼一样，紧紧抓住扎根的土地不放。块茎破土瞬间，“哗啦”裹着泥土的洁白黏液出现在被他拔断的木薯上。
突然人喊犬吠自谷底炸开，场部方向骤然亮起的灯网如同捕兽夹獠牙。
卫生所的窗户一个接一个亮起来，听见有人在大声说话，很快就看见人们拿着手电四处走动。
顿时，大家的脊背绞成紧绷的弦，李向东忙着把杆上的木薯砍下丢入布口袋，“准备逃跑。”
楚天方一把扯下袖口补丁布条，簌簌发抖缠住装有木薯的袋口，“山头1点钟方向，密林形成天然屏障。”他把布袋甩到肩上拔腿就跑。
龙小鹰和李向东立即抓起劳动工具跟着他跑。
暗绿色汁液在狂奔中甩出蜿蜒痕迹，提着砍刀和锄头的手不断被身边荆棘鞭策，追捕者的光束如同蛛足，几次掠过脚踝的伤痕。
逃亡者一心想找藏身地点，哪儿黑暗就朝哪儿跑，哪儿林密就往哪儿钻。他们一直跑到确信后面没有人追来，这才停住脚步。
三人倒在密林深处的灌木丛里喘息着，李向东颤抖着从布口袋里拿出胳膊粗的一截块茎，乳白色浆汁顺着指缝滴落，在月光下凝成珍珠般的饥饿。
他猛地在破皮处咬了一口，口中发出诡异的低笑。
“生木薯有毒！”龙小鹰叫道。
“啊——”被咬碎的白浆黏住他的口角，李向东脑袋上流下的不知是冷汗还是晨露。
此刻，山下已经变得异常喧嚣。
从卫生所到场部，犬吠人声交织成一片混乱，持电筒、火把的人们四处漫开。山坡上、河滩旁、树丛间，到处火光闪耀，上百人在山脚展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搜捕行动。
“没想到边疆地区的警觉性如此之高。”龙小鹰感慨地说，“稍有动静，便能迅速集结如此众多的人手。不过，我觉得他们的目标应该不是我们，最近不是盛传边境有特务组织在活动吗。”
“是有个叫‘别动队’的反动组织。”楚天方回应道，“机构设立在境外，时常来搞破坏。难道已经潜入我们的领地？”
“赶快走！”李向东急切地说，“万一人们搞错方向，将我们误认为是特务，反而让真正的特务逃脱那就糟了。”
起身刚走出几步，树影婆娑的密林忽然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龙小鹰猛地抬手示意，三人齐刷刷矮身隐入灌木树后。
凌晨的山风裹着露水腥气掠过，所有人屏住呼吸，只见前方一棵低矮鼻涕果树的枝桠发出颤动。
“簌——”一团黑影陡然冲破灌木。
不容迟疑，龙小鹰豹子似的腾身跃起，铁钳般的手掌扣住对方后颈，膝盖重重顶在来人腰眼。
楚天方和李向东顺势扑压上去，三具滚烫的身躯，将潜伏边境搞破坏的特务死死按在腐叶堆里。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