售票窗里传出毛线针的碰撞声。
“喂——”那妇女语气中透露出几分关切,“这条街只有一家小食馆,现在已经是卖饭时间,他们那里的饭菜很快就会卖光。你还不赶快去找点吃的。”
“请问,小食馆怎么走?”龙小鹰连忙问道。
“出门右转,大约走五百米就到了。”妇女耐心地指引。
“谢谢!”龙小鹰转身走出旅社。
冷清的街道上不见车辆往来,行人稀疏,商店也寥寥无几。
走过几栋砖房,腐殖土气息突然被干腌菜的霉酸味劈开。竹篾笆门口挂着一块小黑板,上面写着“要斗私批修”下面是卖饭时间。
篾笆房里炊烟翻涌如浪,人群围成的孤岛中央,穿白围裙的胖厨娘挥舞铁勺敲打搪瓷盆,铛铛声里浮动着火光。
龙小鹰抬脚进门的刹那,蒸腾的米饭雾气里突然炸开竹筷破空声,几根筷子擦着他耳廓砸在门框。
四方桌翻倒时,土碗里滚出的米饭粘住他的解放鞋。
几个扭打的身影滚在桌子下面,撞翻了当地人的担子,酸笋与鲜血的腥咸混着“小瘪三”的咒骂在蒸汽里发酵。
两伙上海知青在打架!
有人突然拔出雪亮的匕首,受到惊吓的另一伙人边抵抗边逃跑。双方站在空无一人的街上,远远的互砸石头。
自家人也会打起来,这样的场面让龙小鹰有些犹豫,贸然进去会不会卷入不必要的麻烦?但饥饿已经让他顾不上那么多。
坐在条凳上的当地人在议论,“前几天十字街头发生了一起命案,两伙北京知青打架,其中一个被利刃刺中股动脉。流血过多,当场毙命在路边。”
“太可怕了!其他人都跑了,我们也赶紧走吧。”知青之间的打斗,让当地人如同见到老虎进城一般,吓得纷纷起身逃离。
龙小鹰扶着摇晃的条凳刚坐下,就被对面上海知青瞳孔里燃起两簇磷火盯着。那人的解放装前两颗纽扣早已脱落,露出脖颈处暗红的斗殴疤痕。
“小赤佬!”烟灰随着咒骂抖落在霉斑遍布的桌面上。
想必是占了被他看好的座位,不过不满意也没办法啦,被他骂一声,现在想起身都不好意思了。哪有孬种到刚坐下来又被吓跑的。
见龙小鹰不为所动,对面那人拉歪军帽,扯开衣领。抬脚踩在凳子上,嘴角叼着香烟凑过来,“装聋作哑是吧?识相点,滚开!”他猛地掀开衣襟,亮出腰间匕首。
自制木壳可见刻着“青帮”二字,刀柄缠着的布条还残留着暗褐色痕迹。
灶台方向突然传来铁勺刮锅底的锐响,龙小鹰下意识地抓紧屁股下的条凳,手指摩挲着那光滑的边缘,竟然被倒刺戳入指尖。
“小青同志。”龙小鹰劝说道,“有话好好说,你别吓唬我行不行?”
“吓唬你?打的就是你这种人。”对方踹翻条凳的瞬间,裹挟着烟臭的拳风直捣面门。
龙小鹰立即起身,一招“懒龙缩尾”挡开这一拳,啪!顺手给对方一个反抽嘴巴。
旋身格挡与挥臂反抽的力量叠加,打得对方连退几步,腿一软,倒在同伴身上。
他的同伙立即抡起饭桌上装筷子的竹筒砸过来。
龙小鹰偏头躲避乱箭的时候,脑袋差点撞上支撑屋顶的立柱。
此时,一个手提扁担的同伙已悄悄来到身边。
带着风声的扁担朝他的脑袋横劈过来,龙小鹰立即抓起脚下的条凳隔挡。
哐当!一声巨响,扁担脱手飞出。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将堆在墙脚边的一串空咸菜罐打得粉碎。
“到外面去打!”卖饭窗口里,小食馆的职工在大声喊叫,“别把公家的东西给打坏了。”
对方拔出匕首,刀尖寒光把龙小鹰逼得退到墙角。
后背突然撞到颤抖的躯体。
一个穿油污围裙的厨娘正蜷在柴堆后,颤抖地举着手中的砍柴刀,“昨日在澜沧江边,他们这伙……”
话音刚出口就被门框的破裂声截断,破土碗的碎片四处飞溅。
门口身影一晃,光线陡然暗了下来。
糟糕!冤家路窄,鲁文武带着七八个上海知青进来了,衣服上还沾着在外头混战时的泥土。
龙小鹰立刻接过妇人手中的砍柴刀,刀锋指向围住他的人。
看着他血红的眼,那三个人被吓得直往后退。
哧溜一下,龙小鹰就钻到小食馆窗口旁。
汗湿的后背紧贴竹篾笆窗棂,霉湿的竹香混着破坛子里的咸酸直往鼻腔里钻,抬脚就可跳出低矮的窗户,但此时脚跟就像生了根。逃不得啊!在这节骨眼上露怯,往后在分场可就真抬不起头了。
“嗬!龙小鹰。”鲁文武皮靴铁掌夯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又搁这儿当孤胆英雄呐?你那群小兄弟呢?”
“单枪匹马就不能吃饭?”砍刀紧攥掌心,龙小鹰听见自己尾音在发颤。
夕阳将门口那群人影拉得鬼魅般细长,鲁文武的影子像蛇一般缠上他的手腕。
鲁文武走向被打的同伴,偏头问他,“你脸肿了是为哪般?”他左眉那道疤痕被一抹阳光照得发亮,颈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嗒声。
“他抢座!”肿成猪肝脸的上海知青“啪”地一掌打在木桌,震得竹筒里的筷子都跳了出来,“我们占住的桌子,他上来就抢条凳。”
“这话说的……”鲁文武突然笑出声,露出被烟熏黄的板牙,“我们打跑了那群撒野的‘插兄’(插队知青),却让南岳河边的野象抢了水塘。”
他大马金刀拽过条凳坐下,军用水壶“咣当”砸在桌上,“巧了不是?能在景洪街子遇见难兄难弟。我忽然想起你说过的话,多一个朋友多条路,今儿这顿我请——看龙兄弟是否肯赏脸?”
“赏你妈的脸!”猪肝脸突然暴起,青紫的眼眶活像发酵过头的紫米糕,“你看他把老子揍成啥样了!”
鲁文武伸手按住同伴肩膀,五指陷进布料里,“想知道月黑风高的杨武夜,是谁和我们打架吗?”
“谁?”那人奇怪地问。
“就是你眼前这位啊。”
猪肝脸歪头打量着龙小鹰绷紧的臂肌,撸起袖子,把手中匕首“当啷”一声扎进木桌,“你让我有点怀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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