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雨林迷宫(5)

夏红叶摸到树皮深处传来脉搏般的震颤——或许不是错觉,那些寄生在维管束里的蝙蝠正代替她的心脏泵送血液。

头顶的鹿角蕨突然降下孢子雪,那些肉眼难辨的微粒沾在汗湿的后颈,荧光绿的微粒顺着汗腺钻入血管,立刻引发火燎般的刺痒。

后背贴上树皮的瞬间,苔藓的湿冷穿透衬衫。这些本该指明方向的绿色信标,此刻却像蛇鳞般爬满整个树干。

夏红叶屏住呼吸,紧张地观察着周围环境,瞳孔因惊恐而放大。

月光穿透树冠洒下斑点,藤蔓在暮色里舒展筋骨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夜色在龟背竹的裂叶间酿成紫黑色毒汁。

五步外的黄藤正缓缓绞紧宿主树,气根刺入树皮的刹那,暗红色汁液顺着藤脉流淌,宛如静脉注射。

脚下腐叶突然隆起鼓包,拳头大的捕鸟蛛破土而出,螯肢上还挂着半截蜈蚣的残躯;行军蚁组成的黑河正漫过倒木,所过之处只剩森森白骨;伪装的兰花螳螂挥动花瓣状的前肢,将趋光的飞蛾撕成两半;腐木上涌动着成片白蚁,片刻就消化掉半截腐木。

板根凹陷处,菌丝正沿着她掌纹蔓延,荧光绿的孢子跳着招魂舞。

冷不丁夜枭的一声啼叫,吓得她马上伏在地面。惊起团磷火般的飞蠓,荧光绿的孢子沾在睫毛上,将视野染成诡异的霓虹。

黑暗里她闻到树皮沟壑里渗出的树脂泛与地面尸臭混杂的怪味,掌心的血痕把紧抓着的小草染红,刀刃上凝结的夜露映出她紧张得扭曲的脸。

热带雨林就是一个完美的食物链,各种植物和动物通过一系列吃与被吃的关系,把这种生物与那种生物、这种动物和那种动物紧密联系起来。

她知道,生活在密林里的野兽,虽然你看不见它们,它们却能看得见你。夏红叶握紧砍刀,尽量卷缩到大板根下面,脑子里尽是关于逃脱的幻想童话——美女与野兽、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被咒语变成仙鹤的国王,还有小红帽和大灰狼。

“喀嚓!”

枯枝断裂的脆响撕破童话帷幕。

夏红叶的砍刀应声挥出,刀刃斩断的却是团磷火。数以千计的夜光蛾从腐木中惊飞。这让她喉头泛起酸苦,舌尖抵着溃烂的上颚数心跳。

“簌簌——”

一群大蝙蝠从头顶掠过,羽翼切割树叶发出裂帛之声。夏红叶的瞳孔猛地收缩:那些垂落的乳白色汁液在半空凝成骷髅状,落地时却化作荧光蕨的孢子,正顺着她军裤的破洞往上爬。

“咯吱——”

二十米外的绞杀榕突然裂开躯干,夜露顺着气根滴落的声音被无限放大。暗处随之传来树蛙求偶的颤鸣,声波震得板根缝隙里的菌丝簌簌发抖。

当一片落叶掉落头顶时,夏红叶听见了恐怖的声响,那是缅甸蟒鳞片摩擦枝叶的沙沙声,混着某种大型猫科动物在喉间滚动的低吼。

她握紧砍刀的手关节泛白,树叶在穿林风中猎猎作响,正如招魂幡挂在头顶树枝上。

月光穿过二十层树冠,在地面烙下一片光斑。

当她仰头望着碎瓷般的夜空,突然想起九岁那年的中秋,院子里的桂花香裹着父亲褪色军装上的樟脑味,月光也这般斜斜切过眼角。

父亲讲述长征故事时滚动的喉结镀成青铜色。“红叶,要记住,革命者的骨头比雪山上的岩石还硬。”父亲布满伤疤的手摩挲着她发顶,掌纹里嵌着湘江战役的伤痕。

彼时她只顾偷舔月饼上的糖霜,心里充满幸福感。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如果不下乡,还过着无忧无虑、懵懂无知、依靠大人的生活。

父母的期盼、远大的理想,本来可以实现,但命运之神并没有眷顾她,伟大的使命落到了一个无能为力的灵魂上。

下一分钟,或许就要葬身于无人知晓的原始密林。

“当所有路标都成为谎言,唯有星辰永不背叛。”树冠缝隙漏下的月光扭曲成漩涡,她想起父亲教的星图,“找到勺柄延伸五倍距离,就是北极……”

夏红叶惊觉那些光斑正拼出北斗七星的形状——不!是十七只萤火虫组成的幻象!这些发光的小生灵正掠过她的头顶。

天快亮时,月光在龟背竹叶脉间碎成冰碴,树脂的腐香混着血腥味在齿间弥漫,困意如绞杀榕的气根缠绕上来。

此刻,她不知道三十里外搜救队的猎犬在密林里穿行,更不知在北斗星消失的方位,七个寨子六个民族的八十二支火把已烧穿夜幕。

再次醒来,夏红叶的睫毛沾满夜露凝结的冰晶。

眯眼望去,晨雾在林间织出淡金色的蛛网,二十米高的树冠层裂开道天窗,阳光如熔金瀑布灌入丛林。

金色阳光洒到脸上,这让夏红叶充满信心,连忙起身寻找出路。

肩上水壶擦过树上垂挂藤条的刹那,扑棱棱响声四起,惊飞一群铜蓝色的太阳鸟。

一鼓作气爬到山顶,举目望去,一半是蓝天,一半是绿野。

山林漫无边际,这不是一个可观全貌的顶峰,还得再爬。夏红叶的舌尖抵住上颚,军用壶里最后的存水早已献给昨夜虚妄的北极星。

费劲地又爬到另一个山顶,眼前景象仍然令人失望,看见的还是山谷和山峰,没有人烟迹象。高温和疲于奔命让身上汗水直流,为了控制过高的体温,她找到块阴凉地方躺下来。

当夏红叶第五次滑下长满地衣的溪谷时,军胶鞋底突然传来爆浆的触感——那是熟透芭蕉坠地发酵的酒香。

她知道已经陷入了大森林迷宫,短期内都走不出去,这种时候找到水和食物显得尤为重要。发颤的指尖抚过芭蕉串,发现每颗果实都布满细密的齿痕,像是被松鼠预先品尝过的圣餐。

“喀嚓!”砍刀斩断芭蕉树的闷响惊飞了叶背的琉璃叶甲虫。

夏红叶跪坐在浆果般黏稠的淤泥里,捧着野芭蕉果肉的手掌爬满搬运琥珀色蜜露的蚂蚁。

当第一口甜腻的果肉滑过喉管时,她突然哽咽——这滋味多像下乡离别那天凌晨,母亲塞进她口袋里的牛奶软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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