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殖土突然拱起诡异的褶皱,楚天心的胶鞋陷进团青黑色粪堆。冒着热气的排泄物表面还覆着层油亮的消化液,几十根未嚼碎的箭竹纤维像钢针般支棱着。
密林深处传来树杈折断的脆响,所有砍刀同时扬起寒光,刀面上晃动着二十几张煞白的脸。
“野象……”楚天心的惊叫被卡住。
女知青手中的芭蕉果在战栗,一把锄头滑落,沿着山坡叮叮当当砸碎整座森林的寂静。
沼气味里混着发酵尸花的腐臭随风飘来,“这臭味……已经很近了!”有人紧张地捂住口鼻往后撤。
“不是野象。”罗震江目光突然转向河滩,瞳孔骤然收缩,“小鹰,跟我检查河滩——”罗震江的声音像绷到极致的弓弦,他解下武装带缠住发抖的右手。
***劈断刺竹的爆裂声中,两人拽着古藤向谷底滑降。
带刺的黄藤在掌心犁出血痕,龙小鹰在失重瞬间看清了恐怖的全貌:两百米处的河滩上,团花树上有个黑影,树旁被撞断的灌丛已经枯萎。那些被折断树枝上干涸的乳胶,宛如被獠牙在无人之地撕开的伤口。
无路可走的河滩像巨兽痉挛的食道,怪滕、小树、刺棵、芦苇丛生,蚂蟥、蜈蚣、蛇蝎出没。芦苇丛中突然窜起青竹标蛇的三角头颅,鳞片刮过龙小鹰裤管时甩落一串蜈蚣卵。
当腐殖质的霉味转为令人作呕的尸臭时,罗震江突然抓住他后背——二十步外,有团灰白织物正在腐烂的枝叶间晃荡。
“尸体……”龙小鹰的惊叫被浪花声吞噬。让他放心的是,这粗胖的身形绝非夏红叶。
灌丛中,一具黑色的躯体被藤蔓悬吊在半空,褴褛的衣服领口钻出朵血红的鹿角灵芝。
来到面前,尸身膨胀的腹部透出诡异的青金色,仿佛有团萤火虫在朽坏的脏器间巡游。龙小鹰的胶鞋陷入滩涂时,腐尸突然转了个诡异的弧度,露出半张融化的脸。
阳光在树皮上淌出蜿蜒的暗红色,龙小鹰的喉结被这抹猩红卡住了。
吊在野梨树上的躯体正在腐烂,黄绿色尸蜡正从眼窝缓缓滴落,在芦苇叶上凝成琥珀色的缅甸硬玉。三条螺旋状藤蔓从死者左耳钻入,又从右眼眶钻出,在枝头开出一串鬼灯笼似的白花。
“这……这……”龙小鹰终于认出挂着尸体的那条靛蓝布裤带——两个月前深夜捉特务,曾抓住这条浸油的裤腰带把大胖摔翻。此刻这条凶器深深刻进他浮肿的脖颈,在树皮上勒出焦黑的灼痕,仿佛有条火蛇曾在此处蜕皮。
没想到大胖最后的足迹,最终在野梨树下凝成两丛荒草。
场部收尸队用尿浸透衣角捂住口鼻,每走三步他们就钻进芦苇换气——这味道像腐烂的榴莲塞进死蟒腹中又闷了三个雨季,混着沼气从尸体每个毛孔喷涌而出。
十万只红头丽蝇在体表织出蠕动黑毯,树上悬着的尸首已胀成青紫色人皮气球。尸臭在河滩上凝成胶状物,连盘旋的秃鹫都被呛得栽进芦苇丛。
当收尸人踩着树瘤攀爬时,尸身突然发出熟透西瓜爆裂的闷响,蜜糖般的黄水浇透他半边身子。黏稠液体里沉浮的不仅是蛆虫,还有指甲盖大小的尸鳖正啃食他指缝的烂肉。
“绳子卡在……卡在……”收尸人话音戛然而止。
被他拽动的尸体突然转了个完美的圆周,腐烂的鼻尖几乎贴上他的嘴唇。阳光恰在此时躲进云层,尸体的口腔猛地窜出条尺长蜈蚣,紫红甲壳泛着棺材漆的光泽,百足划动时甩落的黏液在空中拉出银丝。
野梨树下的众人看见收尸人突然僵成木偶,紧接着他喉管爆出非人的惨嚎。
折断的枝杈与人体同时坠落,着地瞬间人们清楚听见臂骨断裂的脆响,就像赶马人掰断过冬的冰棱。
当伤者举起软绵绵的右臂时,小臂赫然弯折成壮族铜鼓上的翔鹭纹,白森森的骨茬刺破皮肉,宛如雨季疯长的菌杆。
大胖的亲戚王瘸子闻讯赶来,剃头挑子撞开灌丛时,铜盆里的淘米水正漾出诡异涟漪。
王瘸子眯眼盯着水纹走势——这副锈铁皮包裹的担子上,除了豁口的剃刀与发霉的牛角梳,还系着串风干的猕猴手掌。
据说王瘸子在湘西学过祝由科,替人看病从不用药,还能用画水术让死人坐起来剃头。这个人不简单,他也是显赫一时的气功大师,后因破除迷信把名声搞臭了,呆不下去,只好投亲靠友到西双版纳来找大胖。
因为有过不光彩的历史,加之刀疤从右耳贯穿到嘴角,没有哪个生产队敢收留他。闲逛了一段时间,发现这里没有理发铺,就在场部门口摆个摊子,帮人理发。
王瘸子身怀特异功能,人们对他也是敬鬼神而远之。
不过这种时候,王瘸子的重要性就显现出来了。他站在理发挑子上,腕间青铜铃铛突然齐声炸响,九枚铜舌竟同时指向悬尸古树。“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咒文在砍刀劈中绳索的刹那戛然而止。
绷直的麻绳应声断裂,腐尸却诡异地悬停半空,仿佛被无数透明丝线吊着的提线木偶。剃头匠探身去接的瞬间,尸身突然塌缩成团烂肉,暗绿色脏器裹着白蛆瀑布般倾泻而下。
烂肉脱离骨架时,人们终于看到森白肋骨。围观者再也忍受不住了,拔腿就跑。
没有跑的不是因为胆大,而是呕吐物在腐殖土上泼出抽象画,赭石色的苞谷糊与鲜红的辣椒末在河边绽放成曼陀罗。
郭场长的胶靴碾碎满地蝉蜕赶来时,吐出的烟雾在尸臭中凝结成雾蝶。他摘下军帽擦拭镜片时,龙小鹰看见那些雾蝶正拼成个微小的螺旋符号。
“人没叛逃去缅甸,组织上就不追究了。”镜片后的目光突然刺向罗震江,夹烟头的骨节重重磕在他第三根肋骨的位置,“你队失踪的女知青——”烟头在罗震江*前襟烫出焦痕,“你要承担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罗震江喉结滑动的声音像子弹上膛。他背后那株野樱桃突然簌簌落花,惨白花瓣粘在龙小鹰汗湿的后颈。
龙小鹰低头避开领导们的目光,却发现腐尸坠落处冒出一丛血灵芝。那些妖异的菌伞上爬满金色蚂蚁,正用蚁酸蚀刻出熟悉的螺旋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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