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白墨结为好友后与平日无不同,只偶尔他会随王言一起来我们院子。我已于内文学馆上堂,故白墨来时常携书卷纸笔教我识些新字。
我悟性高,宫教博士教我的白墨几日前便已教过我,且他考我时我都能对答如流。于是他常夸:“薛嫣,你真是灵心慧性!”
莺飞草长,蝉鸣聒噪,天高云淡,雪虐风饕,四时之景流转不停,恍然间三载已过。此三载里,掖庭令病逝。王言失了靠山,平日被他欺辱的小内侍隔几日便凑起伙来殴他一顿。梁怀月也离他远远的,不再同他一处。
某个夏夜里白墨听他推门出去。旦日还未归时便告了新任掖庭令,掖庭令又派人搜遍掖庭,最后在我们常去的后街院子里那口未枯的井中捞起了他。
他死后梁怀月也萎靡了一阵,且大多宫人都知她往日同王言交好,因此对她态度疏远,颇有些避而远之。梁怀月同我哭诉:“他死了干我何事,又不是我杀的他,怎么都不理我。”我不知该如何劝她,也不想去劝。
白墨因学识渊博,被新任掖庭令提拔到内文学馆,成了一名宫教博士。他很高兴,不知从何处寻了一壶蒲桃酒对着我小酌,还给我倒了浅浅一小盅。
同年九月我从内文学馆结业,结业后不久陛下下制书宣我入公主院,作衡山郡公主女侍。
我拜别掖庭众人,又给白墨留了封信,托人等他回来后交给他。而后拾掇好东西跟传话的小黄门一起走出掖庭局。
穿了两条街,经过嘉猷门,再穿过长长的千步廊。其中一小黄门每经一门或到一处时都会给我讲:“前个便是嘉猷门。”“穿了千步廊向南,是安仁殿。安仁殿后有个安仁门,走过安仁门就是公主院了。”
“瞧,这便是公主院!”那小黄门一指,我从他身后走出,见面前一处高大精致的宫殿,宫檐上还挂着红绸子。
另二位小黄门搬起我的箧笥往殿后走了。一直同我讲话的小黄门领着我往殿里走,快至殿前时一着半臂襦裙,身材修长,气质端庄的妇人忽然出现。
小黄门行礼道:“宋姑姑。”我亦随他行礼喊:“宋姑姑。”
那妇人颔首,朝我道:“我是公主院的女官,你可唤我宋姑姑,公主已在殿内等你,随我进去罢。”
我跟在宋姑姑身后,甫一入殿便见一紫衫半臂女娘坐在案前食一碗蒸梨,身侧是四五个小宫女侍立。宋姑姑行礼开口道:“公主,薛娘子来了。”我也向公主行礼道万福。
殿内幔帐被风吹起,公主食完梨后清嗓开口道:“起来罢。”
我甫一谢过公主,公主又道:“过来。让本公主仔细看看你。”
我近身。公主的眼睛大而灵动,骨碌碌的端视我的脸。我无羞意,目光前视,眼前是公主细白的脖颈和水晶项链。公主看了一会满意道:“你比晋阳姊姊宫里的柳香子要俊,等会我要让晋阳姊姊带着她来瞧瞧。”
“柳香子是晋阳公主女侍里最俊的。公主最喜美人,还曾向晋阳公主讨要过柳香子呢。”侍立在公主身旁的一体健妇人道。
“乳娘莫要揭我,谁不喜美人呢?《六韬·文伐》还说,‘厚赂珠玉,娱以美人’。那些美玉珠宝只用来给美人闲暇把玩,他都是极为乐意的。我不过是和他们一样,爱看美人罢了。”公主辩道。
公主乳娘笑而不语,只静立含笑看公主将手握于我掌中。公主朝我很是和善,又夸了我几句后便问我唤何名。我回道:“薛嫣。”
公主身后一粉衫宫女微微一笑,“公主,我唤泽嫣,她唤薛嫣,这可如何是好?”
公主略一思忖,回头道:“莫急,本公主自有法子。”“薛嫣,本公主今日为你择一字,就唤‘泽灵’。往后公主院里众人都以字称你。”公主樱唇轻启道。
“是,公主。”
虽是秋时,但已近午间,殿内还是有些热。公主询问宋女官道:“姑姑,尚食局何时送膳。”
宋女官行礼道:“公主且稍待片刻,还有一刻尚食局便来。”
等公主食过一盏酥山后尚食局布好了饭食,尚食局的女官同公主一道道讲着牙盘里的菜式:“御黄王母饭,水晶龙凤糕,银耳白果汤,烩竹笋,缠花云梦肉。”等她说完,公主仰着脸儿问:“张女官,你何时才能答应教本公主烩竹笋呢?”
尚食令诚惶诚恐跪下:“公主千金之体,奴等怎敢折寿驱役,还望公主莫要为难奴。”
公主神色稍暗淡,于是道:“你走吧。”
尚食令谢了恩后快步走了,公主怏怏食膳。
乳母见公主不悦,故道:“公主,不如午憩后同晋阳公主打马球吧。”
“也好,泽嫣,你去立政殿,去找晋阳姊姊说说,去含光殿。记得,要叫她领着柳香子。”
泽嫣“喏”了一声跑出去。
陪公主食过午膳,泽嫣领着我往殿后的第三间耳房道:“这间房是你我二人所居。”泽嫣长得小巧秀美,可不知为何我对她却毫无亲近之感,总觉她并不若面上般让人有好感,甚至我觉她与梁怀月有几分相似。
泽嫣笑笑:“怎么了,为何不说话,是累了吗?”
“有些。”我躺到榻上合目。屋后还有蝉作响,我打了个哈欠后就睡去了。
约莫半时辰后我被泽嫣叫醒,理好髻后便前往前殿。公主已醒,换上了高髻和骑马服,正让乳母给戴她帷帽。
“晋阳公主到。”
恰好公主已戴好帷帽,雀跃着跑向晋阳公主。
晋阳公主是公主的亲胞姊,名讳未曾听人提起,只知字“明达”,小字“兕子”。其实我亦不知公主名讳,连公主字与小字都不知。宋姑姑未同我说起过。
“姊姊!”公主扑到晋阳公主怀中。
晋阳公主着紫色骑马服,身量纤纤,与公主珠圆玉润不同。
“鹤奴,阿耶前几日赐了我一匹三花马,今日你同我一起调教它。”三花是将马鬃剪作三瓣,不仅是装饰,更是良马的最高标志。
“阿耶诓我,我之前同他要良马,他还说没有。阿耶可真不疼我!”公主佯装不满道。
“你说阿耶不疼你?鹤奴,那姊姊可要替阿耶鸣不平了。女师同阿耶告了你多少状,我可都在一旁听着,阿耶都未曾说过你。不过姊姊保证,若你这月内认真听女师讲习,我便会替你向阿耶讨一份礼物。”晋阳公主循循诱道。
“姊姊先不要提这个,柳香子呢?”柳香子应声出来,朝公主盈盈一拜。果真是玉做的美人。
“泽灵,你站到柳香子旁。”
我“喏”后走到柳香子身旁,二位公主仔细看着。柳香子羞得低下头,被公主捏着下巴微微抬起。
二位公主看我时我也在看着她们。晋阳公主脸更尖些,眼神温柔,像白墨讲的志怪里化作人形的温顺狐狸。公主的脸更圆润些,眼睛大,黑,亮,尤其穿上骑马服,腿长的似画上的鹤。倒真是“鹤奴”。
二位公主端视后道:“柳香子胜在‘弱柳扶风’的气韵,泽灵胜在端正雅丽的容貌。”
“鹤奴,现下还想问我要柳香子么?”晋阳公主笑道。
“若是姊姊舍得,我当然要了。美人自是越多越好,反正我这公主院住的下。”公主歪头玩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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