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与魏叔玉

二位公主玩笑过后便由内侍抬到含光殿。含光殿位于大明宫,而大明宫是陛下在贞观八年为太上皇所建来避暑的夏宫,只可惜夏宫未成太上皇便崩逝。

将要进含光殿,便听一年轻郎君在殿门后道:“不错,衡山郡公主确是受陛下怜爱,不知谁尚了她,真是福气。”话虽恭敬,语气却带着讽意,似在说陛下纵女,恐驸马吃消不了。

我见晋阳公主似要下来,却被公主拦下,道:“无事,姊姊,我们从后殿进。”

晋阳公主虽不解,却听了公主话,让内侍们抬至后殿。

足甫一落地,晋阳公主便问公主:“他分明是在羞辱你,你竟不恼,他是谁?”

“姊姊没听出吗,这是魏太师儿子魏叔玉的声音。”公主仰着脸儿道。

“那他在背后议论你,你怎的不吱声?”晋阳公主说着忽然凑近公主,问道,“莫不是你心悦他?”她背对着我,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表情。

而公主是面对我的。我只见公主笑着说,“是!”脸上并无羞意,可我见过我阿娘拿大姊姊的未来夫婿打趣她时她分明羞的低着头,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样子。

晋阳公主又想追问,却见内侍们已牵来了马,公主又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遂作罢,只与公主专心打马球。

待酉时,二位公主的乳母都催促二人回宫去,晋阳公主临走时道:“那我把你心悦魏郎君的事同阿耶讲可好?”

“姊姊讲罢,最好讲到阿耶能将我下降到他家!”公主兴高采烈道。

等回到公主院,天还未黑透月便已爬上天幕,其间星子点缀。公主吩咐内侍将卓(唐代时叫“桌”为“卓”)倚(唐代“椅”称“倚”)搬到外面,并命人摆上糕点,石榴和红柿。公主分与我们一些后便让济生和济真二人相扑,济生高些却瘦,济真矮些却胖,公主要我们押钱看谁能赢。除了公主与泽嫣押的济生,其他宫女都押了济真。

果不其然,济真赢了。公主懊恼着将几片金叶子拿出道:“我只有这个,可以么?”众人道:“可以可以。”

泽嫣也将自己的几贯钱拿出。

下一场公主押济真,诸位也都押了济真,只泽嫣押的济生。

济生胜。

公主和我们将钱都给了泽嫣。

在下一场公主押的济生,除了泽嫣我们都押的济生。

济真胜了。

反复几次后公主恼道:“不玩了不玩了,阿耶给我的一匣子金叶子都没了!”

等夜里回房前我瞧见济生与济真回前院前先来了我们后院一趟。公主院的内侍应住前院,女侍住后院,他二人来后院作何?

他二人偷偷在后院的一棵大树后藏匿。不多时泽嫣走过去,我瞧他三人围在一处,不时四下打量。泽嫣似从帕中取出了什么东西,三人分过后便分道扬镳。

难怪今日公主不论如何选都是输的,他们三个原是合计好了的,真是狡猾。我刚想出去揭穿他们,转念一想,我今日是第一日来,且公主与泽嫣关系极好的样子。若我贸然行事,公主罚不罚泽嫣不一定,我却确确实实会被泽嫣针对。于是我收回脚,轻声快走了。

我先于泽嫣回房,等她哼着曲儿推开门时我已躺在榻上假寐了。

翌日晨起,出房时薄雾未消,还掺着几分凉意。尚食局给我们送了饭,还是馎饦与煎饼。食过小食(唐代小食即早饭)后我们进殿,公主正食一内带馅的蒸饼(包子),见我们进入后问我们要不要一起吃些。乳母制止道:“公主,此举不合礼。”

“那我赏给她们,让她们在堂下吃便好了。”公主似是非要让我们尝尝。乳母只得作罢。

公主让内侍一个个发给我们,其余宫女接过后谢过恩跑到堂下去食了。独我还立于堂前。

“你为何不食?”公主有些诧异道。

“回公主,奴幼时发愿,此生茹素。”

“你为何要发这样的愿?不能食荤,那生活得少了多少快乐。”公主略忡忡道。复而问:“为何?”

我知她所道“为何”是何意,故盈盈一拜后跪于她面前道:“奴因阿耶获罪,于押往长安的槛车上发的愿,彼时我胞姊胞弟病重,危在旦夕。”“那如今他们如何?”

“未等至长安便被弃于城外。”我哽咽道。

公主似也有些动容,走至我身旁将我扶起,抚着我的肩。她与我年岁相当,身长相近。然我抽泣不止,她唤人取来帕子将要替我拭泪,我忙制止,自己接过帕子慢慢擦着。

“罢了,罢了,今日就不该惹你。瞧你一哭,倒叫我看了也难受。你既进了公主院,只要尽心侍奉我,我必不会让你再遭难。济生,再取张帕子。”

公主的话叫人听了颇为暖心,待她食完早食,泽嫣忽然跑入。我才看见原来在堂下食饼的人里没有她。

她跑至公主身边,弯腰附到她耳上耳语。公主高兴道:“走,那我们去看看。”泽嫣的脸上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转瞬即逝。我直觉并非好事,可公主已命人取来花钿给她呵在额上。

“你们都不许跟着,就泽嫣和泽灵跟着,谁跟着我,我就罚谁的俸。”公主吩咐完正要动身的宫人后带我与泽嫣扬长而去。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在日华门边上有两位着华服的郎君说着话。公主见后雀跃跑向,口中喊着:“阿兄阿兄。”一着蟒袍身形清俊的郎君揉着公主的发顶,我们跑过去时那郎君正问公主:“你怎的来这里了?”这郎君约莫十来岁,声音沉稳。“我想阿兄了不可?”公主乖巧答。

能叫公主这般乖的皇子,且能如此亲昵,我猜这便是晋王了。先皇后长孙氏共生育七名孩儿,太子殿下李承乾住东宫,二子魏王李泰并不住在宫内,唯有三子李治自长孙皇后故去后与晋阳公主同住立政殿,由陛下亲自抚养。

公主与李治说完,对着面前一身形高大,着锦袍的郎君仰脸道:“魏叔玉,陪本公主去泛舟。”

魏郎君拱手似要回绝,公主跺脚道:“不准不去,你不去我就要治你的罪!”

一旁晋王殿下笑道:“哦?治罪,那你倒是给阿兄说说你能知道什么罪?”

话一说完,魏叔玉也有些忍俊不禁。公主瞪了眼二人,张着嘴道:“不准笑,我是公主!阿兄不准笑,我要告诉阿耶你们二人笑我,我不知道什么罪状,那就叫阿耶拟。好了,你们现在继续笑罢,泽嫣泽灵我们走。”

“魏大郎,你便去陪她泛舟罢,好了,我要去找圣人论事了,你们去罢。”晋王说完又看向我与泽嫣:“你二人伺候好公主。”

与魏叔玉同行之时,公主并未真笑,只是抿着嘴状似在笑。而魏叔玉呢,似涂了脂粉般的俊脸紧绷着,任公主说什么都不发一言。

太液池碧波荡漾,莲还未凋谢,我们一同上了船。泽嫣摘下一朵捧在手心里把玩。我注视着公主的背影。内侍们划着楫,公主凑到魏叔玉身边道:“魏叔玉,本公主喜欢你,你娶本公主罢。”虽有划水声,而我离公主近,公主说话声又尖些,于是我将他们的话尽收耳底。

我对面看见的是魏叔玉,他有些吃惊,忙离远些,正色道:“公主莫要拿臣玩笑。”

“谁要同你玩笑?”公主见他慌忙躲开后有些恼道。

“公主年幼,尚不知情爱一事,如何就道心悦臣。还在此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不知廉耻。”

魏叔玉还没说完,公主就低下头发出哭嚎。我刚想过去,却被泽嫣一把拉住。“别去。”

我被拉下,瞧着公主抽泣,魏叔玉颇有些无可奈何的递帕子,又默默的注视公主一耸一耸的肩。见我与泽嫣仍不过来,他只得轻声安慰道:“公主莫哭,臣不是有意要同公主辩驳,只要公主止了泪,臣就给公主件小礼物。”

“何礼物?”公主仍未抬头,瓮声瓮气问道。

魏叔玉答:“几日前我去西市,见一波斯商人售的珍珠宝石镯子甚是好看,故买了几只欲分于我的姊妹,如今都给公主罢。”

“我不要镯子,我宫里尽是我阿耶给我的玉石珠宝。你换个别的。”

这话倒不错,公主宫里的首饰真是一箩筐。我虽才来,但在入宫第一日公主便赏了我个雕着葡桃藤的银镯。

“那我给你寻个一只碧眼波斯猫?”

“不可,我姊姊粘上猫毛便气喘不止。”

“那你想要什么?”魏叔玉似有些急。

“我想要你从宫外给我带个膳夫,要烩笋做的好的,另再给我寻些厨具。”公主抬起头,脸朝魏叔玉对侧偏去。魏叔玉忙道自己已知晓,又要内侍快些划楫靠岸,他好出宫为公主准备。

等魏叔玉一走,公主不用我们搀,自己便跳下舟。我瞧着她的眼睛,哪里还有泪?便是连红都未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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