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政道这才用极低的声音，在杜小鬼耳边说了一句话……
就一句话！
再看杜小鬼，先是眼睛猛的一睁，随后就露出了惊恐的表情，胖脸上两个大眼袋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周政道嘿嘿一笑，收起了菜刀。
见菜刀上沾了血，随手就抹在了铁世友的棉坎肩上，所有人都是一头雾水。
他撩开棉大衣，反手将菜刀又掖回后腰，几步跳下了炕。
随后看了看周围露出了微笑，“各位老少爷们，今天多有得罪了，改天请你们喝酒！”
躲一边的那些人都懵逼了，印象中周大福的的儿子走路贴边，蔫头蔫脑，没这么混不吝，今儿这是撞着啥了？
“各位老少爷们！”周政道看着屋里人，“丑话我已经说过了，谁没事在撺掇我老爸耍钱，可别怪我……！”
所有人面面相觑，都不敢说话。
胡媚晴把烟笸箩递给了铁世友，铁世友抓起一把烟叶就呼在了杜小鬼的脖子上，疼的杜小鬼“哎呀，哎呀”的直叫唤。
“我再说一次，从今往后，谁再和我爸耍钱，就别怪我剁了他的手指头！”
说完，看向了周大福，“爸，回家！”
周大福见平常连和他说话都不敢喘大气的儿子，突然变成了这副德行，心知肯定是家里出了不小的事，慌忙趿拉上棉鞋，抓起炕上的棉大衣和狗皮帽子，拔腿就走。
周政道冷着脸，随后跟着。
“天黑，慢点走，你们爷俩别摔着！”胡媚晴满脸堆尴尬的笑容，撩起面棉门帘子送客，临出门前还不忘说了一句：“老周大哥，有空经常……”
周政道阴着脸，冷声打断：“ 再招我老爸来这里耍钱，我下次就一把火点了你家。”
“这……这怎么个话说地呢！”胡媚晴讪讪一笑。
回家的路上，周政道推着二八大杠紧跟在周大福的身后。
“行！”周大福回头，怒容满面地说：“小子，你出息了，敢这么和老子说话，让你爹我当众下不来台。”
周政道一句话也没说，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冷冷地直视着他。
“小王八蛋，你……你瞅啥？”周大福心里有些发毛。
“瞅你咋地？作了亏心事怕让人瞅？”周政道冷言相向。
“咋嘛和老子说话呢？”周大福斜着眼睛，佯怒道“你小子皮痒想挨揍了不是？”
“你今天动我一下试试，我……！”
周政道欲言又止，眼前出现了童年时的记忆……一幕幕如电影画面一样在脑海中显现。
小时候，爸爸常牵着自己的小手去河套抓蛤蟆做饵，钓蝲蝲蛄和东北大鲶鱼：爸爸省吃俭用抽旱烟，只为给上学的姐姐买一件花棉袄：家里熬鱼，爸爸总是挑鱼头，嗦啰鱼刺，还笑着说，就喜欢这一口：逢年过节家里炖肉，爸爸把肥的给了自己，瘦肉给了老姐，肉汤倒进老妈的饭碗里……
“你要咋？” 周大福侧过身，梗着脖子瞪着他：“你难道还要动手打你老子不成？”
周政道推着二八大杠停了下来。
见儿子眼神缓和，站在原地不动，周大福以为怕了他，这小暴脾气就上来了。
“小王八蛋，你摸摸良心。”他走过去，伸出手指，一下一下用力的怼周政道的胸口：“老子辛辛苦苦供上学，怎么地，就养了你这个小白眼狼？还要和你老子动手，打你老子，看把你能耐地……”
周政道脑海又显现出了另一复画面。
悬梁上吊的姐姐，抑郁而终的老妈——两座荒凉的坟墓……
“别说了!”周政道怒声道：“你供我上学？你一天天除了赌就是赌，我上学是我妈风雨无阻，在铁路小集体装卸石头，一个公分，一个公分挣出来的，是我姐休学扛着铁镐，日晒雨淋的跑山刨药，一根一根刨出来的。你赚过几个大子儿？你拿什么供我？”
周政道说到激动处，甩开二八大杠，迈上前一步，周大福心虚的后退一步。
“这么多年了，我们学校大门朝那边开？班主任是男是女？我学习成绩是好是坏？有没有人欺负我？这些你都知道吗？你有过关心吗？”
“你……你……”周大福面对儿子的灵魂拷问，你了半天来了一句：“老子把接你爷爷班的机会让给了你，要不老子端着林业局的铁饭碗，还会挣不到钱？”
“你以为我愿意接爷爷的班？”周政道终于忍不住了。眼睛里仿佛要喷出了火：“要不是你不务正业，看着老妈老姐那么辛苦，心疼他们。我又怎么不去上高中考大学，而选择辍学去上班赚钱？”
“都是你妈和你姐那个死妮子把你惯坏了，敢这么和你老子说话。”词穷理亏的周大福，开始转移话题，顾左右而言他。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这茬可坏了，尤其还在妮子前面加个死。
周政道嘴唇颤抖，眼角开始湿润，一个脚绊儿把周大福撂倒在地。
“你个天打五雷轰的小畜生！”周大福没想到，平时温顺的儿子真敢动手打他，躺在雪地上就开骂。
周政道不搭理他这茬，弯下腰，冷冷地问道：“你借张旺缺德家的800块怎么算的利息？”
周大福不吭声了。
“说！”
周政道大吼了一声。
“7……7……”周大福吓得一哆嗦，吭哧瘪肚了半天：“714长线高炮。”
“什么？714长线高炮？”周政道愣住了。
他愣住，不是因为不懂714长线高炮是什意思。而恰恰相反，是他太熟悉这其中的道道。
“714”是期限为七天或十四天的高利贷。
短线指的是七天，长线指的是十四天。
“高炮”是指其高额的砍头息及逾期费用。
就拿他老爸借的800块钱的714长线高炮来说，他借了800块实际到手只有560块。十二天（借款日算一天，还款日算一天）后就要连本带息的还800块，如果还不上，每天要多加百分之二的逾期利息。
要知道在1985年的冬天，万元户还是很牛逼的存在。
当时在他们这里，水果糖一毛钱七块，大白腿奶糖一毛钱四块。豆油九毛五每斤，猪肉一块一毛二每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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