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婚期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养病时光,献王爷每隔两三日便要到秦穗房中坐坐,秦穗经常被他那看似深情的眼睛盯得头皮发麻。

大约过了半个月,秦穗的嗓子已经恢复,也能下地站一会了。其实在这之前她已经能够说些简单的话,只是怕自己一开口就露馅,还不如继续装哑巴。

这可就苦了崔宥了,一副副汤药灌下去竟然毫无效果,他一边对自己医术产生怀疑,一边又忍受着绿梅的冷嘲热讽,真可谓内忧外患,里外夹击。

这半个月,秦穗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却是暗潮涌动,她对献王妃的身体实在担心的很,她觉得身体实在疲乏,虽然思绪尚可支撑,可身子却老是不听使唤。好几次听着绿梅两个小丫头叽叽喳喳,不知怎么就睡过去了。

饶是这样,秦穗还是满心记挂着献王妃的家人。自醒来之后,秦穗时常在梦中看见王妃通红的眼睛,只是盯着她却不说话,这是一种很奇异的的感觉。自那之后,她经常能感受到胸口处传来的钝痛,她分不清是身体的痛还是自己的心痛。

秦穗意识到了,她并不能与献王妃完全脱离。她以往所想,自己不过借这王妃身体用一用,度完这一生自可去入那荣华富贵的轮回,太幼稚了。

献王妃的痛,件件她都能体会,件件都仿佛发生在自己身上。

而这种痛,随着她在献王妃身体内寄存的时间越长,越清晰,越真实。

仅仅半个月,秦穗开始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也许她真的是献王妃,之前种种不过是梦?但是很快,她前辈子的记忆打败了她,她的记忆深处没有任何这个时代的印记,取而代之全是钢筋混凝土的悲催记忆。

动手吧,为献王妃查清整个事实,也为她了她自己。她秦穗的人生已经与献王妃绑定了,整个事件的走向也影响着她接下来的人生际遇。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秦穗多年的律师工作经验告诉她:要查明案件的事实,前提是案件已经终结,犯罪也已经结束,查案的基础工作是固定证据,在排除合理怀疑的基础上反推案件发生的经过。

而现在,所有的事件并未终结,甚至可以说,才刚刚开始。

通过各种零碎的消息,秦穗大致拼凑起了这个时代,但是遗憾的是,在她不多的历史知识里,并没有与此相匹配的朝代。而她上辈子看的那些小说,大部分当上王妃就算走上人生巅峰了,整个故事也开始收尾,并没有哪本书告诉她身处高位之后如何奋斗、如何求生。

就像童话故事,王子和公主在一起就是美好的结局,有谁会在乎之后的柴米油盐,在乎他们之后如何育儿,之后会不会离婚呢?

真是让人头痛。

秦穗瞪着天花板,摒弃这些繁杂的念头,决定将所有的信息好好整理一下,缕清头绪。

此时正是大楚永历十三年,天下三分,大楚独占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一大半归属燕国,另一小部分尚未确定所有权,暂时由江湖势力统领,江湖势力又以平湖山庄为尊。

皇帝楚盛是大楚开国第一帝,威名远扬,可惜膝下子嗣单薄,仅有三子二女,太子楚怀远、二王爷淮安王楚怀临、以及三王爷楚怀易,秦穗正是大楚三王爷献王的王妃。

同时,秦穗,现在应该叫黎清绥,也是开国将军黎十堰的长女,也是唯一一个女儿。这黎将军原本是前朝将军,年轻气盛,满脑子都是建功立业,可惜前朝皇帝昏聩,一味投降求和,偌大的国土被割据的只剩下弹丸之地,他一气之下投奔了当时的楚国,也就是如今的皇帝。

要说这黎将军绝对是火眼金睛,目光如炬,楚国在当时实力不算太弱,但也绝对不强,楚盛作为一个异姓王,恨不得夹起尾巴做人,平日里总以书生形象示人, 谁也不会押宝押在他身上。

但是,黎将军就是从这个书生身上看出了王者之气,一通安排,带领军士来降。整整五天,楚盛对这从天而降的大饼无所适从,让他们回去吧,他们也实在回不去了;留下他们吧,他又怕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楚盛不否认自己对这天下有想法,但他的想法还停留在沙盘推演阶段,打算徐徐图之,如今这黎将军不按常理出牌,生生将他的计划打断了。

楚盛迟迟不能决断,直到黎将军身披铠甲,手执长刀,慷慨激昂道:“愿为开国将军,不做末世名将!”

留下黎将军,加快夺权进程!

楚盛下了最后的决心。

君臣一心,鏖战数年,楚盛成了大楚开国皇帝,黎十堰也如愿以偿成了开国将军,迎娶了平阳郡主。

建国十年,皇帝改国号为永历,并立嫡长子楚怀远为太子,如今已经是永历十三年,算起来皇帝已经在位二十三年,而黎十堰也已年逾五十,成了老将军。

黎清绥出生时,天下已定,黎老将军又正值壮年,对这个女儿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自小便将她当做男孩养。什么女红礼仪,只要黎清绥稍稍露出点厌烦情绪,黎将军马上帮腔:“不学了不学了,父亲带你骑马去。”

黎清绥自小跟着黎将军遍访山水,性子最是恣意洒脱,更是常常一身红衣一骑烈马穿城而过,直插宫门。

想来也没有几年,那红衣女子还留存在都城人的记忆中。

黎清绥称皇帝舅舅,称皇后为舅母,与太子及诸位皇子公主一起长大。

这本来是爽文剧本,美好的结局应该是她觅得良婿,恩宠不衰,儿孙满堂,寿终正寝。

但是后来局势逆转。

黎清绥及笄之日,太子求娶,皇帝不允,还捎带着龙颜大怒,差点关了太子禁闭。

黎清绥那时候对男女之情从未上心,听闻太子求娶,黎老将军忧心忡忡,而她只想着太子哥哥最是敦厚,幼年时常给她搜罗些小玩意,再加上皇后也对她疼爱有加,嫁过去似乎也不错。

皇帝龙颜大怒之后,又加封黎清绥为惠敏郡主,以示优抚。

眼看着太子落败,再也无人敢求娶黎清绥。

过了四年,皇帝突然毫无征兆的为她与献王爷赐了婚。

那时候的三皇子,尚未封王,因母妃家族衰落,又加上母妃早亡,在宫里没有任何势力可以依靠,可以说是恓惶度日。但因皇后为人宽厚,时常照拂,他的日子也不算难过。

黎清绥成亲时十六岁,大婚当日三皇子加封号为献王。

秦穗大脑高速运转,她发呆的样子在自己看来是思考,但在别人看来可就不是这回事了。

青梅殷勤地送了好几回果子和点心,绿梅将汤药热了又热,连崔宥也来诊了好几次脉。

丫鬟献殷勤秦穗还能忍,但是崔宥诊一次脉,她就得做一次准备工作,这实在有些忍不了。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秦穗说出了在这个朝代的第一句话,也可以称为开场宣言。

“你们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这声音有些沙哑,秦穗可以保证不是自己的音色,她仔细回想大半个月之前献王妃的声音,好像与这声音大有不同。

但是因为没有参照物,秦穗也只能作罢,反正声音也不太重要。

“王妃,你能说话了?”

“王妃,你能说话了!”

“王妃,你声音怎么了?”

……

两个丫鬟疯了一般叫嚷,秦穗实在不理解,王府里真的没有一点规矩吗?

崔宥也难得露出了笑容,满脸笃定的连连点头,似乎是对自己医术的认可。

顾嬷嬷又开始默念阿弥陀佛。

“我的声音……和以前不一样吗?”秦穗试探着问道。

青梅捂住自己的嘴,像是在为自己刚才的失言忏悔。

倒是崔宥处变不惊,又准备诊脉,道:“大病一场,声音变化也是常有的事,王妃莫要挂怀。”

“对对对。”绿梅赶忙接上话,“声音变一下有什么要紧,我觉得现下的声音更好听,嗯,更成熟了。”

秦穗看崔宥诊脉,耳朵里却听到殿外吵吵嚷嚷的,随口问道:“外面在干什么,这么吵?”

顾嬷嬷刚端了热茶过来,听到此话,差点摔了茶盏,脸上却还是镇定,“谁知道,许是丫鬟打架吧,与咱们可不相干。”

这谎话编的毫无水准,谁家丫鬟打架还言笑晏晏,寒暄来寒暄去的。秦穗也懒得去揭穿,顾嬷嬷说的有道理,反正与她们也不相干。

崔宥埋头诊脉,埋头开药方,腰都快弯成九十度了,秦穗还是从他年轻的脸上看出了担忧,她问道:“怎么了,脉象不妥吗?”

崔宥像是被抓住什么把柄似的,连连摇头:“没有,甚妥。”

秦穗狐疑地看他一眼。

秦穗想着这一眼只是表达一下自己对他医术的不信任,应该没有太强的杀伤力,但是崔宥竟然跪下了:“请王妃保重身体,切不可情绪激动。”

秦穗只是不熟悉这里的环境,却并不傻。他们一个个这么反常,实在有些欲盖弥彰。

“绿梅,你说外面怎么了?”

秦穗这是明显柿子捡软的捏,她知道绿梅人老实,没那么多心眼,但她可没想到绿梅会老实到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哭得梨花带雨,半天说不出话。

秦穗向来见不得人哭,特别是这么个小姑娘,想想自己已经快三十岁的“高龄”,整的像欺负小孩儿似的。

她朝顾嬷嬷摆摆手示意,“来扶我,我出去看看。”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几个人齐刷刷跪下,也知道终究是瞒不过去了,顾嬷嬷缓缓道:“是王爷预备娶亲。”

秦穗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王爷?”

没人敢说话。

秦穗懂了,是献王爷。

那现在的献王妃呢?

秦穗想着也许是纳妾?但是好歹应该知会她一声吧,明明前几天还满目深情,这就又要娶亲了?

“娶的哪一家?”秦穗轻声问道。

“宰相王崇光的小女儿王弗。”顾嬷嬷声音越说越小,说到王弗几乎只剩下了尾音。

“是何时议定的?”

“那时王妃尚在昏睡。”

这压根不是纳妾,秦穗忽然明白,王弗才是如今明媒正娶的王妃,而她本应该是个已死之人,只是机缘巧合活了下来。

一股难以平复的怒气在心头翻滚,秦穗知道自己本不必如此,可她实在为献王妃不值,那样的女子,带着腹中幼子濒死还想着她与献王爷幼年相识,绝不会休弃,如今这般,却比休弃更令人难堪。

献王,竟然从未想过她这个昔日王妃该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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