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务处占了局机关大楼的整个三层，楼层里打了很多隔断，每个大隔断里是一个科室，大隔断里有几个围成一圈的透明格子间，每个科员一个格子间，每个格子间里桌椅电脑打印机一应俱全。办公室这么个布置法，据说是和北京、深圳那些新潮公司学来的，办公透明，员工不容易偷懒，还节省空间。科长自己一个独立的格子间，不象科员那样几个人围成一圈，只有副处以上领导，才能有独立的办公室。
审计科科长原来是采油厂的财务科长，姓李，快五十岁了，个头不高，脑门铮亮，头发没剩几根，眼睛很大很有神，显得精明强干。肖国梁向他报到时，李科长笑容满面：“好好，坐坐。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了，原来没干过财务，也没接触过审计，这没事，学呗，像你这样的基础好，接触啥都快。”又问问家里情况，“你老婆在总部医院？那以后少麻烦不了你呀，哈哈哈---”肖国梁说：“医院方面有啥事，您尽管吱声，大事办不了，找个大夫看个病啥的，没问题。”两人又聊了几句，李科长说：“审计这个工作啊，还是得以财务为基础，你先看看财务会计方面的书，到了二级单位，得能看懂人家的账，对不？咱们是内部审计，我们审二级单位，总公司的审计呢，审各大油田，一级管理一级。内部审计没有外部审计那么严格，但必须替领导把关，别等着外部审计审出一大堆问题，那我们就被动了。”肖国梁表示一定抓紧时间学业务，李科长又鼓励了几句，肖国梁就离开科长的小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到了审计科不到一个月，肖国梁接到董卫国的电话，电话里董卫国还是一贯的大嗓门：“二国，你这都成局领导了，也不和我说一声。咋了，眼眶高了？”听到董卫国的声音，肖国梁感觉浑身都放松多了，他连忙站起身，走到走廊里，以免影响到同事办公。
“啥局领导，还是科员一个。不像你呀，在下边像个土皇上似的。咋想给我打电话了？半年多也见不到你一面。”
董卫国哈哈大笑：“我这个土皇上，快当到头了。”肖国梁连忙问咋回事，董卫国告诉他，局里想调他到局机关采油处，局领导已经找他谈过了，估计很快就会下文。“先别乱说，还没定呢。我还核计去不去呢。”肖国梁问：“你咋还没定？当年你不就想留龙兴区吗？现在有机会了，你还犹豫。”董卫国说道：“我是想去龙兴区，可赵丽颖她过不去。孩子都高二了，等上了大学走了，就我一个人，只能周末我回白银带或者赵丽颖过来，挺孤单的。”肖国梁说：“这不还有我吗？我陪你。”董卫国笑道：“你整天围着老婆转，你要陪我，喝酒抽烟的，王静还得在背后骂我。”肖国梁说：“和你在一起，她就不说我了。”又问他到采油处是啥位置。董卫国说道：“副处长。前面还有五个副处呢，我在最后打狼。”肖国梁道：“打狼就打狼，咱们还年轻，靠年头也把这帮老家伙靠跑了。”董卫国在电话里嘿嘿笑：“对，把老家伙们都靠跑！”
董卫国来到采油处，上班头一个礼拜迎来送往的，天天晚上都有安排。等开头的热闹劲儿过后，肖国梁才找个机会约董卫国出来：“你这家伙，古代中了状元才夸官三日，你这都喝一个礼拜了。”董卫国大吐苦水：“你以为我愿意喝呀？天天晚上赵丽颖打电话，她就怕我使劲喝酒。”肖国梁笑：“她不是怕你喝酒，是查你的岗。”董卫国说道：“你还不知道我？除了烟酒，不碰女人，我们家丽颖这方面放心。”看着服务员往桌上摆酒，连忙拦住说：“今晚上咱就别喝了吧？”肖国梁抢过酒杯给他满上一杯啤酒：“你和领导喝，不和我喝，咋的瞧不起我？”董卫国一愣，马上喊服务员：“服务员，过来，把啤酒撤了，来瓶白的！”肖国梁赶紧讨饶，董卫国在他肩上拍了两下：“肖国梁同志，看把你能耐的，别的方面不说，酒我还怕你了！”肖国梁摸摸董卫国骨折过的胳膊：“现在胳膊咋样？都说骨折后阴天下雨疼，你呢？”董卫国翻翻手腕子：“我倒没注意阴天下雨疼不疼，就是这个手腕子，不象你们的腕子能翻那么多。还有，这个无名指，拉屁倒了，没啥知觉，成了摆设。倒也没啥，不象你练毛笔字，讲究㩎押钩格抵的。我这手能拿住钢笔写字就行。”
肖国梁微微叹了口气，把酒给董卫国满上：“也不说庆祝你高升了。咱哥们又在一起，这比啥都值得庆祝。”董卫国点头，一仰脖把酒干了，放下酒杯舔舔嘴唇：“就一样，班长没到。天下三分变成了你我二国演义。”说完，自己抢过啤酒瓶子倒了满杯，又一口干了。肖国梁把瓶子夺过去：“咋的，你这是替他喝的？”董卫国问：“现在，你和班长还常联系不”肖国梁摇摇头，想把租柜台卖羊毛衫的事说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早就不联系了，手机号都没有。和潘艳艳倒是见过两面。你呢，和他联系过没有？”
董卫国摇摇头：“和你一样，也是没手机号。头几年赶上过年的时候，还发个短信拜拜年，开头他也回短信，后来就不回了，再后来，就现在这样。”说完轻声哼唱：“想当初咱三人三姓同结拜，不曾想折了二弟关云长。”肖国梁笑着骂道：“人家刘力活得好好的呢，你还咒人家。再说了，你还想学着刘备白帝托孤、让我也早死？”董卫国拿起杯子和肖国梁碰了一下，一口干了：“俗话不是说嘛，天上下雨地上流，夫妻吵架不记仇。除了桃园三结义，哪有想好到白头。”肖国梁说道：“话是这个理，但他也不至于连个电话都不接吧。”董卫国搂着他的肩膀说：“是这么回事。刘力呢，现在肯定比咱们忙，你想“四友集团”，现在全省布局，少说也有十多个大商场吧？还有别的分支，这是啥规模？班长人家可不是当年在‘大棚’里练摊的小老板了，已经是货真价实的大老板。忙！这是肯定的。这是其一。再一个，他的时间，都给了他认为对他有用的人。不是说他没时间，谁不是一天24小时？只不过，他不想把时间分给你、我。这些商人我接触过，对他没有用的人，他一分钟时间都不想在你身上耽搁，一分钱都不可能在你身上花。反过来，如果你对他有用，那他下了血本，困了不睡觉，也得陪你。这是商人逐利的本性决定的。班长，我觉得倒不一定和那些人完全一样，但他也是个商人，哪有心思和咱们哥俩这样坐办公室的闲扯呢。”肖国梁点头认可：“王静他爸说过：肩膀头齐为弟兄。刘力现在的时间，都分给了和他肩膀头齐的人了。”董卫国一拍大腿：“对喽！你这么想，就不会郁闷他不理你了。”肖国梁瞅了瞅董卫国：“照这么说，过两年你当局长了，是不是也不搭理我了？”董卫国摇摇头：“这不可能。我的性格你是了解的，你可以上白银带打听打听，我当上大队长之后，和采油工的关系还和当技术员时一个样，一起吃烧烤、喝啤酒，还是哥们姐们的相处。至于咱俩，忘了我结婚时和你说过的话？拉亲家！只不过和当初想的不一样，我生了姑娘你生了儿子！”肖国梁笑着说：“我儿子可高攀不起处长家丫头。”董卫国搂着肖国梁的肩膀，嘴巴几乎贴着他的耳朵：“二国，刘力和你我的关系，与咱俩之间的关系不一样！咱俩，上下铺住了四年，这是啥，要是战争年代，那就是一个战壕的战友！和生死弟兄差不多。要不怎么和你拉亲家呢，我说的是真话！你们两口子，都是老实人，门风好，孩子也错不了。记得啊，把你儿子看好了，必须上清华北大！告诉你，我姑娘老优秀了！”
吃完饭，俩人出了小饭店，肖国梁说再去蒸蒸桑拿，董卫国看着他笑道：“二国，行啊，你这也学会一条龙服务了。”肖国梁笑道：“这不是给你接风洗尘嘛，风接完了，现在该洗洗尘了。”董卫国倒是痛快：“好，我这土老帽刚进城，都听你安排。”肖国梁刚想喊出租车，董卫国往前面一指：“这桑拿浴就在眼前呢，还上哪找去。”
几十米外，紧挨着局机关大楼，是“机关浴池”。肖国梁明白了，董卫国现在开始自重身份了，吃饭到小馆子，洗澡到机关浴池，不禁笑道：“我要早知道上机关浴池，就把单位发的澡票带过来了，还能省二十。”
俩人进了浴池，拿了钥匙，进了男浴。晚上洗澡的人还不少，都是局机关的干部或者家属，大家打着招呼。俩人挨在一起淋浴，说着大学时候洗澡的笑话。“那时候一个水龙头好几个人抢，有个化学系的小子，我刚洗两下他就一脑袋洗发精沫子挤过来了，嘴里喊着让我冲一下让我冲一下，等他冲完了，我刚洗两下，他又一脑袋沫子过来了还喊让我冲一下让我冲一下。”肖国梁笑道：“不光那小子，好多人都用这招，好多冲一会儿。中文系有几个特招的体育棒子，都两米来高膀大腰圆的，洗澡时都是一个人占一个水龙头，没人敢和人家抢。”董卫国哈哈大笑：“都怕挨揍啊。”
这时那边传来很大的争吵声，俩人都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就见一个六十来岁男人手指着一个年轻人大声训斥着，岁数大的男人头发花白，穿一身洗得发白的油田工作服，裤脚挽起挺高，脚趿拉着一双拖鞋。
“你冲完了沫子，站在一边和别人聊天，咋不把水龙头关了？这水哗哗地淌着，在自己家洗澡也这样？”老头声音很高，整个男浴的人都伸出头来看。被他训的小伙子把毛巾往肩上一搭，也没搭理他，往换衣间走，边走边嘟囔：“洗个澡还挨服务员训，怪不得都上外边洗澡去！”
肖国梁笑了：“这老头你不知道吧？在机关浴池没人敢惹。”
董卫国笑道：“你还别说，这老头我比你熟。陈德福，原来跟我一个小队。听说退休回龙兴区了，怎么跑这干上了？这是挣第二份钱啊。我过去和老陈逗两句。”说着，把身上的水擦了擦，往陈德福那边走去。
“陈师傅！”董卫国边往那边走边向陈德福招手。陈德福眯缝着眼睛看了半天，才认出来：“哎呀董大！你咋跑这洗澡来了？”说着抓住董卫国的手使劲摇摇。董卫国笑着说：“我和同学在附近喝点儿酒，就进来洗个澡，没想到这么巧，咱哥俩碰上了。”“可不是咋的，太巧了。有好几年没见面了。”董卫国问：“陈师傅，你不是退休了吗？这是返聘还是咋的？”陈德福摆摆手：“我一个采油工谁返聘我。我不是能修脚嘛，机关浴池正好招修脚工，我寻思在家也是闲着，在这还能挣俩，就来了。这的经理还认识我，让我除了修脚连带着管管浴池。董大，你说象这样哗哗糟蹋水的，别的服务员也不管，核计都是局机关的领导呗，没人敢管，我可不管那一套！”董卫国笑着说：“陈师傅，谁不认识你呀？你管谁，他敢不服？我这一看哪，机关浴池经理有眼光，你在这看着，他一百个放心。”说完又逗陈德福：“你这修脚不免费了？”陈德福有点儿腼腆地笑了：“我在这修脚免费了不好，浴池还得挣钱呢。不过董大你修脚，我不收钱，经理来了我跟他解释。”
俩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有人喊陈德福修脚，陈德福和董卫国说“我忙去了，有时间你就来”，董卫国笑着摆摆手“你忙你的吧”，就回到肖国梁身边，笑着说：“这老头，也就我能对付他，一般人摆弄不明白。”
肖国梁撇撇嘴：“要不咋当上处长了呢，当领导的整天研究咋摆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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