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按着李科长的要求,肖国梁先从会计开始学。以前从来没接触过财会,一翻开书,肖国梁就觉得自己脑袋发大,借贷记账法,资产类科目,负债和所有者权益类科目,资产负债表,现金流量表,损益表,光是这些会计名词都把他搞得晕头转向。他还不愿意向别人请教,不懂的地方就自己闷头研究,有时候在网上搜一搜,还是上学时的套路:一个人死抠。

审计科分成了两个工作组,科长、副科长各带一个组。没等肖国梁把书看明白,科长就带着他和组里的几个人,去一家二级单位审计。审计是个慢活,肖国梁刚开始接触,就象当年刚接触采油工艺一样,完全不知道别人在干啥、在说啥,和组里的人到了企业,他只是干些在查账记录上记录被审单位基本情况这样的活。等着连干好些天,科长说“完事了”,他再负责将审计记录找对方的财务人员签字、盖章。肖国梁不觉得自己四十来岁干这些跑腿的活丢人。自己什么也不懂的情况下,从最基本的干起,先学习审计工作流程,同时慢慢接触业务,最后达到能独立完成审计工作的水平,这是李科长传授给他的经验,他一步一步照着做。每次审计完一家单位,回到办公室,当别人歇着的时候,肖国梁都把审计记录拿出来,一页一页翻看,一行字一行字地读,然后和书对照,研究同事为什么记下这些数字和内容。等到审计报告出来,肖国梁又要研究报告中披露的问题、处理意见中引用的的法律条文。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摸索着审计的工作路数、慢慢增加自己的财会知识。半年之后,肖国梁也能在外出审计的时候,敢于向被审单位的财务提出问题;在组内讨论的时候,向李科长提出自己的意见。肖国梁的进步,李科长看在眼中。一天科长把他找到办公室说:“咱们科过些天可能要到外地去审计,国梁,你要是家里脱离得开,我想让你跟我去,就咱俩。兵在于精不在于多,我看你最近这半年业务长得挺快,和我出去,你得是干活主力啊。”

肖国梁答应着,出了科长室,听到自己桌上手机响,连忙走过去拿过手机一看,是大哥打来的。他快步走到走廊里,接通了电话,大哥的粗嗓门直接冲进了耳根子:“老二啊,我车被人给扣了。”肖国梁连忙说:“哥你先别急,慢慢说,咋回事?在哪被扣的、谁给扣的。”大哥急匆匆的:“咋不急,一大车西瓜呢。就刚才,我和你嫂子开车走到城郊乡吧,还没进市里呢,过来一辆车就把咱家车别那了。下来一伙人,不由分说,就要扣车,我和你嫂子好说歹说也不好使,给人家上烟也不好使,把车开走了,就给我俩留张纸。”“知道谁扣的车不?”“不知道,穿着兰了吧唧的衣服,肯定不是警察。”肖国梁说:“会不会是城管?”大哥说道:“咱也不认识啊,都穿着制服,谁知道是干啥的?”肖国梁忽然想起什么:“他们给你留的纸上写的是啥?”大哥那边让大嫂“快点儿把纸翻出来给老二念念”。两人似乎辨认了一会儿,大哥才说:“字写的乱糟的也看不出模样,章也看不出字来,上面这是啥…什么交通?”

肖国梁明白了:“那就是交通口扣的车。交通口一般都是管养路费的事。哥,你的车交养路费了吗?”大哥在电话那头说:“我这也是买的二手车,我没交过。原来车主不知道交没交过。再说,农村谁开个破拖拉机还交啥养路费啊?”肖国梁说:“没交,就扣车,交了钱,就提车,就这么简单。”大哥大嫂那边嘀咕道:“西瓜还没卖呢,哪有钱交?老二,你能不能找找人,把车要出来,一大车西瓜呢,搁一晚上也受不了。”

放下电话,肖国梁心里琢磨:大哥买的这台二手车,说不定欠了几年养路费了,不把以前欠的补上,交通那边肯定不能放车;交?好几年的养路费,估计不得上千?大哥肯定得心疼不想交。找谁呢?这时候他才想起自己以前“不求人”的理论是不对的,人活在世上,哪有不求人的?想来想去,还是得找王兴起,他现在已经是派出所所长,通过关系,应该能联系上交通口的人。

肖国梁拨了王兴起的电话,通了,没人接;再拨,通了,响了两声被挂断了。肖国梁犯了倔脾气,再拨!电话里传出来“你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已将您的通话转移到语音服务台上”,肖国梁气得把手机一下子扔到桌子上,心中骂道:这他妈的王兴起也跟刘力一个德行!

除了王兴起,肖国梁再也想不到地方还有啥关系。在屋里转悠了近半个小时,期间大哥还打电话催问联系到人没有。这时,王兴起的电话过来了:“你咋像个催命鬼似的!我正在分局开会呢,没法接电话,你这家伙一个劲打!”

肖国梁这时气才消,连忙笑着说道:“我这不着急嘛,你越不接我就越急。”“说吧,啥事?”肖国梁把大哥的车被交通口扣了的事说了一遍。王兴起想了想:“交通口的人我还真不认识,再说你大哥也没问问是哪个分局扣的。得了,再问他也是白问,我给你打听打听吧。对了,你大哥叫啥名?还有车牌号。”肖国梁说:“黄牌子两吨小货车,车牌号辽W53602,我大哥叫肖国栋。”王兴起在电话那边“呲”地笑了一声:“国栋、国梁,栋梁之才。”肖国梁说:“你给使使劲,大哥还等着呢。”

一直等到晚上6点,王兴起的电话才过来:“二国,这事可费老劲了,我找了一圈人,总归是把车放了。”肖国梁一个劲地感谢,王兴起说:“谢我干啥?不是咱俩这关系,我才不到处舍这张脸呢。交通那边的人说了,这台车3年的养路费都没交,不算罚款、滞纳金,都得3千多块。人家这次给我面子,说一分钱也不收了。国梁,和你大哥说,就这一回,再被人逮着,我可没办法了,该交就得交,要不你大哥就找卖车那小子要养路费去。还有啊,养路费人家这回不收,但得收二百块钱的拖车费。你让大哥赶紧打车过去,把拖车费交上。人家都下班了,还留一个人在分局等着呢,到那拿车钥匙,车在一个停车场放着呢。”

肖国梁问是不是给那边“意思意思”,王兴起说道:“意思啥呀,拿少了还不如不拿,拿多了还不如把养路费都交上。算了,等我有时间,请他们领导一顿。”

等到大哥把车取回来,已经是晚上8点多了。肖国梁让大哥到家里来吃饭、住什么的,大哥说:“吃啥饭啊?我和你大嫂心里慌慌得饱了。已经在市区里了,现在就开始卖西瓜。我和你嫂子在车后座对付一宿,出门卖西瓜的都在车上睡。你家王静那么干净,我俩可不上你家去。”又说让肖国梁拿俩瓜过去,肖国梁说等明天吧,这时王静在一旁说道:“明天让大哥给王兴起送几个西瓜吧。”肖国梁问:“给他送几个西瓜算咋回事?”王静挺不满意地说:“你这人真不会办事!凭你和他的关系,是不用送啥,但这不是你大哥的事嘛,怎么也应该感谢一下。让大哥送西瓜,自己家地里出的,正好表示一下心意。”

第二天,大哥西瓜卖得差不多了,留下几个大的,给王兴起送了几个,肖国梁也拿了几个。肖国梁问了问父母的情况,大哥皱着眉头说:“妈身体还行,就是爸老咳嗽,有时肝还疼。”肖国梁说:“爸年轻时得过肝炎,看来还有老病底子,让爸有功夫过来看看,王静还在医院呢,每天净给别人看病了,自己家的都没借啥光。”大哥说:“咱这边的亲戚没少麻烦她,爸妈常说,别总给你们两口子添事了,来了又接又送,除了看病还得管饭。爸身子哪难受都自己挺着,和我们都不说。”

大哥种的西瓜自己卖,外加有瓜贩子倒腾,很快就卖光了,挣了2万多块,两口子身子骨累但心里高兴,刚卖完西瓜就收拾西瓜秧,收拾干净了再种上晚豇豆,等上了秋还能卖点儿钱。肖国梁听到大哥挣钱了也跟着高兴,心里静下来不少,他觉得,和哥嫂踏踏实实干农活相比,自己算不上脚踏实地。哥嫂辛苦一年地里有个好收成挣到钱,这是农民的收获;自己的收获是什么?审理出企业的问题,维护财经纪律,帮助企业提高经营管理水平。刘力、董卫国对企业\对社会有他们的影响力和贡献,自己一个小小的审计员,对企业也应该有自己的贡献,即使这些贡献可能微不足道。听到大哥西瓜卖完挣到钱的消息后,肖国梁学习的劲头跟高了。李科长看他埋头学习的劲儿,就过来跟他说:“国梁,照你这个劲头,再过不到两年,我让你独自带组出去审计”。肖国梁连忙说:“科长,我连纸上谈兵都没谈过,更别提独自带组了。”李科长点点头:“嗯,你现在是得出去历练历练。我之前和你说过,处里给咱科的任务,要到深圳去审计一个项目,我一直没腾出时间。下周吧,下周咱俩去。设计院在深圳有个管道施工的项目,那边有个项目部,干了三年多了,处里要求咱们审计一下这个项目。项目部的那些账啊什么的都在那边,人也都在深圳,拿回来不方便,所以咱们科只好到现场去审。”科里几个女的一听,纷纷跟科长说“咋不安排我去呀我还想上深圳转转呢。”科长笑着说:“我倒想带个美女去,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可是不行啊,局里现在严格禁止一男一女出差,我只好带着国梁了。”说完,哈哈笑了起来。

李科长的话是有来由的。年初的时候,天还有点儿冷,大概是礼拜一的早上,局机关车队司机们上班,当打开一个车库卷帘门的时候,发现一男一女死在车库的奥迪车里,都光着身子没穿衣服。这台车是一个副局长的专车,据司机说,上周五下班前副局长把车钥匙要走了,说自己有点儿事要开车出去,不用麻烦司机,自己开车。车里那个男的,就是那名副局长,女的则是局里一名普通干部,还不到30岁。法医鉴定结果两人死于一氧化碳中毒,大伙推测的故事情节是:副局长和女同事为了不受打扰谈工作,把车开进车库,关了车库门,双方把衣服脱了“坦诚相见”,大冬天的应该觉得有点冷,就开了空调。谈完工作太累,两个人都睡着了,车没熄火,空调也没关,车库门太严实不透气,汽车尾气窝在车库里排不出去,睡着的两个人在睡梦中吸入了大量的汽车尾气,结果共同“因公牺牲”。

副局长的老婆到局里大闹一番,要求局里必须认真查查,“肯定有人陷害我老公!”局里也没人搭理她,最后她哭着骂了一通老公和那个“该死的狐狸精”,简简单单办了丧事。局机关大楼里的人们象是过节似的热闹了好几天,故事被演绎成好几个版本,连一向忙得“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王静,下了班都问肖国梁咋回事,还说“听说大楼里处以上领导的老婆们在家都慌了,坚决不让自己老公一个人开车,出门必须让司机开。”

本来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高潮还在后面。副局长的老婆闹完没过去一周,那个死了的女干部的老公,又到局里来找。人家不吵也不闹,手里拿着老婆的遗物:一张出差申请单。据他说,他老婆和家里人说周末要出差,家里人觉得很正常,出差、加班,这是常有的事,谁想到出门没几天就出了这档子事!出差申请单上有女干部单位领导的签字,女干部老公找到那位领导,领导也认可:字是我签的,你老婆说要到上海出差。老公直接找局长,要求给个说法。这一下,总部大楼里又像过年似的热闹了一阵。最后这件事总算通过安抚+补偿给对付过去了,事后局长大为光火,要求到此为止,大楼里谁再乱传闲话,纪律伺候!

这件事之后,局里对各单位人员出差就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如果只有两人出差,严禁一男一女同行。

其实李科长带着肖国梁,除了避嫌,还因为他觉得肖国梁老实本分、比较听话,不乱打听,更不传闲话,两人还同龄,在一起说说笑笑,路上也容易打发时间。

肖国梁忙着要买机票、订宾馆,李科长说不用:“你准备自己随身带的东西就行,设计院财务科出个人,陪着咱们去,买机票定酒店什么的,都交给他了。他去过几次,路线什么的都比较熟。”

走之前,肖国梁给夏雨时打了个电话。听说肖国梁要来深圳,夏雨时挺高兴:“咱俩从打毕业就没见过面!刘力、董卫国都来过,就是你小子老在原地蹲着,哪也不去。你出来一趟不容易,我带你好好转转。”肖国梁说我这次去是公出,还有几个同事,时间比较紧,也没啥功夫转,你还这么忙,去了也给你添麻烦。夏雨时说:“咱班同学无论谁来深圳,都是我接待,有啥麻烦的。不管你有啥公干有多忙,总得给我留一晚上请你吧?”肖国梁又问问生意如何、还在做Compaq代理吗,夏雨时说早不干了,“我现在搞软件开发呢,游戏,这个来钱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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