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上午,两人将三年的账目和凭证等都“过了一遍筛子”,还发现了一些小问题,仅肖国梁提到的三个疑点,累计不合理、不合规支出就达二百多万。中午在项目部食堂吃饭,薛经理笑着问李科长:“李科长,你们也够辛苦了,我想带你们简单出去吃点儿,又怕打扰你们。怎么样了?我们这么小的项目部这一点点账,不够你们俩专家看的吧?”李科长放下筷子:“基本审完了。中午咱都休息一会儿,如果你们下午不忙,一点半吧,咱们一起碰一碰。”
下午,李科长、肖国梁、小杨、薛经理、副经理还有女会计,几个人在一起开“碰头会”,也是“交底”,所有审计工作的最后一个环节,就是将发现的问题和被审计单位交代清楚。
等大家都坐好了,李科长说:“还是我最开始时的话,发现的疑点,项目部如果解释的合理、起码我们两个觉得是合理的,那就不是问题。如果没有合理、合规的解释,那我们就作为问题带回去,向处里汇报,至于如何处理,当然是处里的事。”说完看看对面项目部的人,薛经理笑着说 :“当然,当然,这是你们的工作模式嘛,我们洗耳恭听,也正好给我们的工作做个指导。”说着,几个人都把纸和笔拿出来,准备开始记录。李科长对着肖国梁点点头:“国梁,开始吧。”
肖国梁首先将几个小疑点说了一遍,之后,重点讲了虚列人工成本、多列管道成本和完全不合理的培训支出的三大问题,“这三项不合理、不合规支出三年总计225.31万元。以上是我们审计中发现的疑点。”说完,肖国梁对着李科长说:“科长,我讲完了。”
李科长点点头:“国梁讲的比较全面了,我也没啥补充的,薛经理,你们项目补主要负责的同志都在座,解释解释吧。”
对面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薛经理开口,脸上有些发僵,笑容也是硬挤出来的:“那,李科长,肖大哥,我就代表项目部,解释一下。”
李科长微笑着点点头,点着一棵烟,往椅子背上一靠:“好啊,说吧。”
薛经理胖乎乎的身子在椅子上扭来扭去,想了一会儿干笑两声说道:“李科长,说心里话,我是服你们哥俩了!真的!从心底往外佩服!就我们这两下子,像是白骨精被照妖镜一照,原形毕露!你们是真专家,高手!”
李科长喷了一口烟:“薛经理,说正事。”
薛经理点点头:“是。刚才肖哥说的,无论是三个大问题,还是几个小问题,我们都认。两位要我拿出合规、合理的解释,我真没有。我能给两位领导的解释,只能是拿不上桌面的理由,但确确实实是理由,不是我坐在这瞎编现想出来的。”说完,给小杨、肖国梁拿烟,肖国梁摆手,就自己也点上一根烟:“就我这小项目部,咱宁江油田那边谁过到深圳这边来,我都得招待招待,这是个支出。还有本地的各个衙门口、甲方的头头们,哪个我都得罪不起,逢年过节的都得孝敬孝敬。这些钱,没法走账,只能虚列点儿、开个发票啥的,套出点儿现金。你说这叫“小金库”,也行,但我敢拍着胸脯说,我,和我们项目部这些弟兄,自己可是一毛钱没占过,都是为了项目能顺利完成。虽然这三年的支出多点儿,没啥利润,但还有二期、三期工程,那时有些开支就能减少了。现在这边朋友也多了,很多环节不用花钱也能摆平了,你们看今年,就没几笔不合理支出,对不对?”说到这薛经理语气平静了许多,“两位领导,我也就能解释这么多,或者这也不叫啥解释,就算和自己家亲人诉诉苦吧,像我们在外边搞项目的,有啥困难都得自己扛着,出了问题也得自己兜着。如果李哥、肖哥能考虑到我们的难处,高抬贵手,薛老弟和项目部这些兄弟们,一定永远记在心里。”说着,向李科长和肖国梁拱拱手,项目部几个人包括小杨,也纷纷附和。
李科长眼睛瞅着肖国梁,意思是问他的态度,肖国梁眼睛看着科长,表示“你说了算。”李科长想了想说:“你讲的困难什么的我听明白了,也是事实。但这些都不是审计出来的问题的解释,对吧?”薛经理点点头。李科长说:“那这样,我们交底就交完了,你们的解释也解释完了,咱们碰头会就到这了,好不好?”
项目组的人都站起身,准备往外走走,李科长用手指点点:“薛经理,小杨,你俩先别走。”
屋里就剩下李科长、肖国梁、薛经理和小杨四个人,李科长说:“我们俩的审计,就算干完了,也不想在深圳再呆了,怪热的,想在附近看看,就回营北了。所以我想今天就把咱这事彻底定下来,不再耗费时间了。”
薛经理连忙点头,给李科长点上一根烟:“是是,李哥你说。”
李科长慢慢抽着烟,想了片刻,先对肖国梁说:“国梁,我想呢,薛经理说的也是实情,真有那些贪官污吏他妈的卡咱脖子,项目部在外面也确实为难,所以这些支出,不合规不合理,但合情!咱们搞内部审计的目的是啥?我的感觉,是发现企业内部的问题,解决问题,早发现,早解决,及时提醒,防止问题变大无法收拾,给企业带来不可挽回的损失和影响。这和外部审计不一样,我们不是想处理谁、让谁倒霉,对不对?”肖国梁没吭声,薛经理红着脸在一旁一个劲地点头嘴里说着“对对对”。李科长接着看着薛经理说道:“我是这么想的,我们哥俩出来,也不能不带着问题回去,那些小问题,我们就得带回去了。至于那三个大问题,就不往上报了,报了薛经理这顶小乌纱帽,恐怕是保不住了。”说着笑着看薛经理,薛经理哭丧着脸,连连给李科长拱手作揖:“李大哥,你是懂兄弟的难处的,谢谢!谢谢!”
李科长把脸一绷:“但不是说就这么完事了!问题在那摆着,别人来一看,那么大的问题明遮眼漏的,我们没发现,我们哥俩这审计是干啥吃的?马上处理,让你们的会计马上处理,能补的补,比如工资这块,按人头数,把复印的身份证补齐了,工资领取人签字表重新整,别就一个人签,傻子都能看出问题来!管道、培训发票,也得想法,实在没办法的话,利润表上把这两笔支出超出部分都调出来,将来有人再来查账,你们可以说是自查发现的问题已经自我调整了,这就没毛病了。”
薛经理一个劲地点头:“一定一定,李哥,肖哥,你们放心,我马上就安排会计干这个活,决不能让两位大哥跟着我吃瓜落儿。”
李科长对肖国梁说:“那就这么定了吧。待会你把咱们的查账记录整理一下,让会计签字确认,有需要经理签字的地方、盖公章的,都一次弄利索了。”说完伸伸懒腰,“这两天怪累的,我带你到广州溜达溜达,然后咱就回营北了。这么小的项目,咱俩也不能审太长时间,要不回科里,那帮丫头又得说咱俩到处闲逛了。”
薛经理说:“大哥,这些你都不用操心,我来安排。我别的能耐没有,带带路跑跑腿还是没问题的。”
肖国梁和会计忙着签字盖章,其他人都很轻松,互相开玩笑,说说附近哪有好吃的,哪些景点好玩,哪些地方宰人。薛经理已经安排好一台商务车,还是那个接站的小伙跟车,李科长 、肖国梁、小杨,几个人一道,先去广州,然后珠海,“好好看看我们祖国改革开放的巨大成就!”薛经理讲话充满了热情。
小杨坐在李科长身边,小声问:“李哥,下午、晚上怎么安排?”
李科长说:“下午哪也不去了,深圳白天太热!晚上我想请个人吃口饭。头些年,我在老家农村,帮扶了一个女学生,也算是帮老乡吧。这孩子还真挺有出息,考上了大学,大学毕业小姑娘就来深圳闯荡,一直和我保持联系。正好这回有机会看看这孩子干得咋样了。刚才我和这孩子已经联系完了。”小杨说:“那我安排吧。”李科长摆手:“不用不用,谁也别惊动,晚上就在希尔顿酒店里面吃,也不去外边了。你该干啥就干啥去,让国梁陪我就行。”说完笑着对肖国梁说:“咋样国梁?晚上陪我吧?我看你也不是爱闲逛的人。”肖国梁满口答应:“行,科长,只要不多喝酒。”说完三人都哈哈大笑,薛经理在那边问:“你们哥仨说啥呢这么高兴?”
傍晚快七点了,李科长说的“女老乡”才到,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脸蛋长得很漂亮,一身套装,进了酒店大堂,远远地望见李科长,踩着高跟鞋飞快地跑过来,看似要一下扎到李科长怀里,李科长连忙扶住女孩的胳膊,关切地问:“丹丹,还好吧?这大热天,看你跑的!”叫“丹丹”的女孩满脸笑容地看着李科长,略带嗔怪地说:“李哥,你来深圳好几天了,咋才想给我打电话?”李科长说道:“我是来出差,才把事忙完。”说着把肖国梁介绍给女孩:“国梁,这是我给你说过的我的小老乡,你也叫丹丹吧。丹丹,这是我同事,其实你应该叫我们俩叔叔,但你一直管我叫李哥,那你也叫他肖哥吧。你这么叫,把我们俩都叫年轻了。”“你本来就不老嘛。”丹丹两手拉着李科长的胳膊,三人说笑着,走进了餐厅。
丹丹在外贸企业上班,和对象租房住,也算在深圳站稳了脚跟。李科长感叹:“一个小女孩,单身闯深圳还站稳了脚跟,不容易!来来来,多吃点儿。”一边说一边给女孩夹菜。
这时,丹丹的手机响了,丹丹拿过手机一看:“我老公打来的。”李科长微微变了脸色:“他不知道你来这吗?”丹丹似乎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没说。我俩晚上加班回家晚了都正常。”李科长看了一眼肖国梁道:“问问你老公,如果他有时间,一起来坐坐嘛。正好看看我们丹丹找的老公啥样,我和你肖哥可是娘家人。”
丹丹出去打电话,一会儿进来了,很高兴的样子:“他正好路过希尔顿,很快就到了,我出去迎他一下。”李科长摆摆手让她去,又喊来服务员,加一把椅子和餐具。
过了接近半个小时,服务员推开房门,李科长和肖国梁都站起身,就见丹丹带着一个小伙子走了过来。小伙子似乎比丹丹年轻一些,个头和穿着高跟鞋的丹丹差不多,面容清秀,象是刚出校门的大学生。一身深色西装,白衬衣,深蓝色领带,黑色皮鞋。丹丹挽着小伙子的胳膊向李科长和肖国梁介绍:“这是我老公,你们叫他小夏吧,他老家宁夏的。”又用手拉过李科长:“小夏,这是我常跟你念叨的李哥,我的大恩人。”小夏一听,连忙点头弯腰伸出右手:“您好李哥,常听丹丹提起您,您是丹丹的大恩人,也是我的大恩人。”
李科长挺着肚子,稍稍握了一下小夏的手,坦然地接受这个年轻小伙子的恭敬。
几个人落座,李科长对丹丹说:“看看你老公想吃啥,再点几个菜。”小夏拿过菜谱翻看,直吸冷气:“这希尔顿的菜价,高得太离谱了吧?”丹丹搂着小夏,眼睛看着李科长笑道:“今天是李哥请客,咱俩想吃啥就点啥。”李科长靠在椅背上,抽着烟,笑吟吟地:“对,丹丹说的对,你随便点,别嫌菜价高。”
肖国梁看到丹丹一边和小夏说笑着,一边帮小夏脱西装,心里想起夏雨时说过的话,这个西装革履的小夏,不就是个正在深圳拼搏的打工仔吗?也许,十年二十年之后,他能成为另一个“夏雨时”,也许,就这样永远地西装革履下去,一直当个打工仔。
丹丹很会活跃气氛,也挺能喝酒,三个男人被她一鼓动,都很快熟络起来,小夏酒量一般,喝得脸色通红,还一直起身和李科长碰杯,反反复复地说着感谢的话:“没有李哥的帮助,就没有丹丹的今天,我也就遇不到丹丹,所以我更要特别感谢李哥!”李科长和他碰杯,假装绷着脸:“我告诉你小夏,你可不能欺负丹丹!我和你肖哥都是丹丹的娘家人,你要是欺负丹丹,我们可不饶你!”小夏笑着搂过丹丹:“我可敢不欺负她,她老欺负我,对不对,丹丹姐?”丹丹一把搂过小夏,一把隔着桌子搂过李科长,把三个人的脑袋搂在一起,大声说道:“你们俩,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咱们三人都好好的,永远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喝到快十点了,餐厅已经打烊,四个人意犹未尽地出了餐厅,肖国梁搀着李科长,丹丹和小夏互相扶着,李科长对丹丹说:“这么晚了,你俩就在这睡吧,就住我房间。我和国梁住一个屋。”丹丹看了一眼肖国梁说道:“那多不方便,你俩也睡不好。”李科长说:“没事,大双人床,不挤。”肖国梁也说:“你俩住这吧,李科长和我一床,我们俩都不胖,不挤。”丹丹还要客气一下,小夏搂着她哀求道:“丹丹姐,让我在这住一晚上吧,我还没住过希尔顿呢。”丹丹在他胳膊上狠狠掐了一下:“瞧你那点儿出息!”
喝高了,李科长和肖国梁进了房间没有洗漱,俩人倒头就睡。也不知道睡到几点,李科长的手机响了,李科长“喂”了一声,之后就没再说话,听了几句就撂了电话,静悄悄地起床,穿着拖鞋,开房门出去了。
肖国梁睡得迷迷糊糊,以为李科长起床去上厕所。看看手机,已经是早晨6点了。等看到李科长打开房门,刚要问他去哪,房门被轻轻关上了。肖国梁头一歪,又睡着了。
一直睡到7点半,肖国梁才起床洗漱,李科长也没回来。肖国梁洗漱完,打开房门,看到对面李科长的房门把手上,挂了一个“请勿打扰”的牌子,心里狐疑着,也没去敲门,一个人下楼去吃早饭。
接近十点钟,李科长才推开他房门进来,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看着肖国梁笑道:“二国,你老说你不能喝酒,昨晚你也没少喝呀。”肖国梁说:“那个丹丹太能劝酒了,小姑娘嘴茬子够厉害。”李科长轻叹一声:“一个小姑娘身在他乡,不厉害点儿怎么活?不净得挨别人欺负啊。”说着看了看表:“国梁,咱们去广州吃午饭吧。8点半的时候小杨还给我打电话,问我几点走呢。我实在起不来,就告诉他十点走,估计他们该来了。”
正在这时,肖国梁接到王静的电话:“国梁,你活干完了吗?”肖国梁说:“基本完事了。这两天要去广州、珠海逛逛,然后就回营北了。”王静说道:“那你能不能别去了,提前回来。你爸住院了,情况不太好。”肖国梁一惊:“爸住院了?啥病?”电话那头王静明显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说了:“肝癌晚期。今天上午吐血了,有点儿危险。”肖国梁惊得一下站了起来:“你说啥?怎么这么突然?”王静说:“肯定以前也有感觉,你爸没当回事。这回实在受不了了,到医院一查,就这样了。你快回来吧,感觉爸有危险。回来再和你细说。”说完挂了电话。
李科长凑过来问:“咋的了家里?”肖国梁有点儿语无伦次:“科长,我广州不去了,你一个人去吧。我爸住院了,情况不太好,我得马上回去。”
这时候薛经理、小杨等几个人也过来了,看到肖国梁和李科长面带凝重,立马过来问问咋回事。李科长简单和他们说了两句,说:“我也和国梁一道回吧,不在这边逛了,没啥逛头。”
肖国梁说:“科长,你该逛就逛呗。”又对薛经理说:“薛经理,能不能找人买张机票,越早越好,我得马上回营北。”
薛经理说:“这个好办。可惜你来一趟深圳,我都没好好陪陪大哥。”说完立刻打电话找人定机票,那边小杨对薛经理说:“机票定好之后马上告诉我,哪个班次的,我好让家那边安排车接站。”
薛经理打完电话,对肖国梁说:“机票定好了,下午2点半的,得马上走,深圳这边有时候堵车堵的厉害。”说完从手包里拿出一沓钱:“我也没法看伯父去,你就代我给伯父买点啥可口的。”肖国梁坚决不要,两人互相推扯着,李科长对薛经理说:“国梁你还不熟悉,人特别善,值得交往一辈子!你还非得现在表示?”薛经理才收回钱,转身拿过来一张纸,写上自己名字、电话、家庭住址,把纸递给肖国梁:“肖哥,我家住丰汇小区,等过年时我回去,咱们哥几个聚聚,象李哥说的,咱们哥们肯定是一辈子的朋友,你有啥需要兄弟的吱一声,看看我姓薛的是不是说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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