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开始了“丹溪森林旅游小镇”项目,刘力才真正体会到为啥大家都喊房地产“烧钱”。在他看来,房地产不但“烧钱”,而且是个“吞金怪兽”,一两个亿扔进去,连房子的影都没见到。资金!资金!房子都是拿钱堆起来的,没有足够的资金,别墅盖不起来;只有把别墅立在那了,人们才会掏钱来买,毕竟不是刚需,靠预售收不到几个钱。把别墅卖出去,资金回笼,才能接着开发酒店、商务MALL等配套设施。这一切,都落在一个字上:钱!
钱不够!不是差一星半点,十几个亿的缺口。刘力省内、国内甚至跑去香港,到处化缘,有钱的朋友见了个遍,没几个人掏出真金白银帮他。都喊着缺钱,钱不是在买卖上压着,就是自身也欠着银行贷款。刘力坐在办公室里,几乎一筹莫展,眼睛望着窗外远处高楼的点点灯火,慢慢抽着烟。马丽站在他身后,汇报“四友集团”的财务状况,让人听了心烦:“一个是电子商务的冲击,来的如此猛烈,仿佛一夜之间,人们都不逛商场了,都用手机买东西。所有的实体店都受影响,咱们集团里,只有营北的‘四友大厦’靠着多年打下的老底子,还保持微薄的利润,其他商场都赔钱。那两家正在盖的商场封了顶,窗户还没安上,已经停工了,资金跟不上。”
刘力皱着眉头问:“不还有内部集资吗?”
马丽说:“集资款是筹到了一些,但员工们看到商场效益不好,都开始要求退钱。”刘力骂了一句:“退什么退?不是有期限的吗?利息正常给,到期了才能退,这不是事先说好的吗?”马丽道:“话是这么说的,但你越是不给他退,他就越害怕,谣言传得越厉害。”“啥谣言?”马丽犹豫了一下说道:“都说,董事长要拿集资款去投房地产,搞的几个股东整天盯着我、盯着财务报表。”看到刘力没再发火,马丽接着汇报:“第二个导致集团资金空前紧张的,是银行贷款额度收紧,国家对银行特别是中小银行违规放贷查得很严,抓了一批人,现在咱们不可能象以前那样轻松拿到贷款了。”
刘力轻叹一声:“我自己家、亲戚家房子抵押贷款没问题吧?”
马丽点点头:“这都没问题,都办好了。但这些钱还不够,丹溪项目至少还得五、六个亿,才能搞起来。”
刘力看看马丽:“还有啥办法?”
马丽低头想了一会儿:“还有个办法,我怕是饮鸩止渴。”
刘力眼睛一亮:“就是毒药也得喝!总比渴死了强。说说吧。”
马丽说:“现在有专门放贷的公司,一般都叫什么金融投资管理有限公司,放贷快,但是利息高。我这些天接触了几家,其中一家的利息还低点儿。对方是这么说的:我可以给你五个亿,你有两种偿还方式:一个是算我投资,我要50%话语权,从投资开始年度,每年年底给我返一个亿,连返八年。八年之后,我的投资身份终止,公司还是你的。第二个方式:纯借贷。资金到位后第三年年底,返回三个亿,之后两年每年返两个亿。”刘力想了想说:“第二种好。”马丽点点头:“第二种利息高一些。第一种利息低,但对方要50%话语权,如果咱们项目发展的好,他就可能设法把公司抓到他自己手上,这是咱们不能接受的。”刘力赞许地点点头:“你分析的对。就这家吧,第二种方式,利息高点儿不怕,咱房子两年就建起来了,只要能卖出去,还他7个亿不是问题。”
马丽皱着眉头说:“就是这家公司老板,名声不太好。”
刘力问:“老板谁呀?”
马丽说:“老板叫朱实和,有个外号叫‘朱三丫头’,年轻时是个混混,蹲过监狱。出来后拉起一伙人搞炼油厂,其实就是“油耗子”,靠偷油发财。之后又干别的公司,反正是啥挣钱干啥。现在又干起了放贷,我估计手下也有一帮要账的,干这一行的没有几个善茬。”
刘力站起身,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慢慢说道:“我感觉眼前只有华山这条路了,不上也得上,就是粉身碎骨也得上。”回头看看马丽,“你说是不是?”马丽眼睛看着刘力:“董事长,你上吧,我陪着你上。”
马丽高大、丰满,眼里一半是崇敬,一半是坚定,刘力忍不住一把抱住她。马丽稍微挣了一下,就不动了。眼前这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在所有人的眼中都无比强势、无比强大,从来都是别人恭维他、倚靠他,从来没听过有人安慰他,而现在的他,脆弱得几乎站立不住,需要马丽紧紧搂住他才能站稳!马丽紧紧地搂着刘力,把他撑起来放在椅子上坐下。
两个人都哭了。
“四友集团”内部集资的问题,还是被“爆”了出来。虽然没出现外部资金大批涌入造成非法集资的违法事件,但整个“四友集团”销售和利润的下降,加上董事长个人投资丹溪房地产项目,让员工们心里都惴惴不安,各种小道消息疯传,员工们都怕董事长也象以前一样从集团“抽血”输送给房地产项目。如果商厦亏损、房地产项目也不挣钱,那董事长和集团,拿什么支付集资款的利息?不但利息拿不到,恐怕连本金也收不回来,自己的血汗钱,岂不是白白扔给了“四友集团”?有的员工就找财务部要求返款,借口说家里人有病住院需要钱。个别人靠着认识财务部的人,真就拿回了集资款。消息一传出去,员工们纷纷要求退款,马丽发现后立马开除了那个私自返还集资款的财务人员,并且在“四友集团”内部网站上发布通告,明确告知所有员工必须遵守之前签的集资协议,严禁提前支取集资款项。
通告一发出,员工们更急了:钱存在银行里,还让提前取呢,凭什么“四友集团”占着我们的钱不还?有人就偷偷给市里写举报信,市里不解决就往省里写,省里不解决去北京,反正铁了心要把钱拿回来。“四友集团”在双兴区的“四友第二百货大楼”由于效益不好,已经歇业关门,“二百”的这些员工,已经不单单写举报信了,先是找集团公司要求返集资款,集团公司不同意,这些人就到市政府门前静坐。“墙倒众人推”,刘力骂道,“‘四友集团’总体来说还没什么问题,这些人就开始推了。原来给员工做的那些什么教育‘忠诚、担当’都白搞了!遇到这点儿困难,这些人不但不和集团一起扛着,反倒撤梯子、挖墙脚!”几个大股东忧心忡忡:“现在这个局面,严重地影响了咱们集团的声誉,不光是老百姓来逛商场的少了,品牌商都开始自己收款,管也管不住,合作的厂家价格也谈不下来,要是放在头几年,他们主动降价求着咱们要进商场呢。”
刘力冷笑:“‘现在这个局面’,啥局面?无论做什么买卖哪有一帆风顺的?遇到点儿困难都愁眉苦脸的、怨天怨地!虽然电子商务冲击得厉害,但还是有人逛商场,实物体验是网上购物无法比拟的!何况那些年龄在五十岁以上不习惯网上购物的,还有那些忠实客户、被网上假货骗过害怕的,他们还是要进商场买东西!实体店难是难了点儿,但还不至于干下去,就是利润空间小了,需要管理再提升,服务也得提升,加强体验购物的优势。”
“董事长,你看看,你说的多好,比我们看的远的多,搞商厦你就是奇才,如果你集中精力在集团这方面,大家都有个主心骨,也不至于现在从上到下都人心惶惶的。”
刘力摇摇头:“丹溪那边我一定要搞成的。这边,实在不行,我真的让出我那30%。一个是丹溪那边缺钱,我在集团的股份你们接了之后,我拿这笔钱去投丹溪,你们也算是帮我。另一方面。集团这边我不占股份,我也不当董事长了,外面那些谣言自然就往下降,不会担心我从集团往外抽血,人心稳定了,集团的运营还能维持住。”
石油系统自上次剥离“非主体”的改革之后,在总体管理思路和经营方式上又来了一次大的改革—--“资源重组”,总体指导方针是“整条线、重核心、保稳产、再争先”,以长江为界,长江南北各大油田战略重组,以行业为条线进行整合,突出核心竞争力,保住油田稳产,争取保持国家支柱产业的领先地位。打破原来一个油田“集团军”的作战方式,各个油田同一行业“同一兵种”组合到一起,比如油田的钻井、物探等是一条线,采油是一条线,各大油田的同一条线的单位组成一个公司,“集中优势兵力”,优化结构,突出行业核心竞争力和技术特长,目标是“占领国内油田内外部市场、抢占国际市场”,重新组建的各大公司的目标基本上都是要“做国际一流的XXX技术公司”。
按照总公司的统一安排,宁江油田也一分为二,分为石油钻探和石油开采两大板块,分别与相邻的华北油田对应条线的单位整合到一起。新成立的华宁石油钻探公司,总部设在华北油田,宁江油田这一路人马的管理层,需要去远在河北任丘的华宁石油钻探公司总部上班,原来的二级单位以及在一线工作的,当然还留在营北市,只不过工作指令和调度安排,都来自于华宁石油钻探公司。类似的,华北油田的采油一路管理层,也得来到营北市上班,因为宁华石油开采公司,同样是整合了宁江、华北的采油条线。
这次的改革,不再像上次那样是各个油田内部动作,而是整个石油系统的人员调动、组合,对于普通干部来说,所受影响充其量是到异地上班。受影响最大的,是领导层,原来的两个局、两个处、两个科,变成了一个局、一个处、一个科,领导职位就那么多,肯定有人没有位置。特别是各个层级的***,两个单位组合到一起,肯定有一个正职要“正转副”。总公司为保持队伍稳定,并没有一下子消减领导干部指数,原来是什么级别还是什么级别,“先保证人人有板凳能坐下”,各个层级不定下谁是“X长”(***),而是设立“临时负责人”,暂时负责本层级的工作。大家心知肚明,等工作都稳妥开展起来后,有的人就要“没板凳”可坐了。
当领导的都小心翼翼。特别是两大油田的人组合在一起,彼此不熟悉,工作的时候都“说话留一半”,彼此间的交流并不多,还是和原来一个油田的人聚在一起“报团取暖”。私底下,有些人叫苦“这叫啥‘资源重组’啊,简直是把咱们放一口大锅里‘煮’,谁要是挺不住先从水里冒出来,正好被拎出来放在案板上剁了。”
对于肖国梁来说,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只是总部大楼的牌子,从“宁江石油勘探局”换成了“宁华石油开采公司”。广场上那块卧石还趴在那里,上面红色的“宁江油田”四个大字依然醒目。这个是不能动的,就象“大庆油田”、“胜利油田”一样,不仅仅是一个石油版图的标志,更是一个时代的标签和烙印。
董卫国现在是“宁华石油开采公司”的“临时负责人”,大家还习惯叫“局长”,这样叫也对,无论从级别还是公司规模,都比原来的“宁江石油勘探局”只大不小,远在华北油田的另一半石油开采条线,无论职工人数还是管理的采油厂、年产油量,都比宁江这边高出不少。如果没有这次“资源重组”,董卫国可能还要熬上五、六年才能当上***。肖国梁回家和王静说起这事时,王静说道:“人家大国不偷不抢,甚至连争都没争过,一路从技术员干到局长,这是啥?命!连刘力都比不了!刘力还得自己一路打拼才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肖国梁问:“我呢?我的命咋样?”王静白了他一眼:“你那点能耐,找到我,命就算不错了。”肖国梁说:“你还说‘刘力一路打拼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知道他啥地步?听说,他把‘四友集团’的股份都卖了,丹溪地产那项目也干到一半停了。你说,这是啥地步?”王静问:“我也听说大厦现在不归他管了。怎么丹溪那边的房地产也不行了?”肖国梁忧心忡忡:“好像是违规开发,破坏森林绿地,所以被省里叫停了。现在国家在这方面抓得挺严,你看电视上,好多地方在森林啊河边啊山里边啊建的别墅都给推倒了。房地产要干赔了,刘力恐怕要回到原点了。”王静说:“不至于吧。人家家大业大的。再说,人家认识的朋友多,不是大领导就是大老板。不象咱们,遇到点儿事就不知道找谁去。”肖国梁“呲”了一声:“都一个德行!好使的时候狐朋狗友云山雾罩的,不行的时候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又对王静说:“这次重组,我把自己也‘煮’了一下。”王静问:“你把自己放哪口锅里了。”“办公室,大国告诉我的。”
日理万机的董卫国,真是个办事的人,胆大心细,精力充沛,每个人他都能照顾到,连扫地阿姨都说“董局长这人好没架子”。他还真把肖国梁不爱在审计干的牢骚话当成正事给办了。一天,肖国梁接到董卫国电话:“二国,到我办公室来一趟。”肖国梁上楼,来到董卫国办公室,只见办公桌上面各种文件、资料堆得老高,董卫国几乎将脑袋埋在纸堆里,肖国梁进来,董卫国只抬头看了一眼,眼睛又回到手中的文件中。
肖国梁问:“你找我有事?”董卫国没吭声,拿笔在文件上飞快地写。肖国梁看他忙成这样,禁不住说:“你这局长当的,忙成这样,还不如不干。”
董卫国把笔往桌上一扔,身子往椅子背一躺:“屁话!你不干我不干,谁为国家做贡献?”说完一乐:“二国,我看出来了,咱哥仨就你命好,老婆贤惠又能干,你一辈子清闲。不象刘力和我,就是奔忙的命。”肖国梁想到了王静和他说的“命”,就讥笑道:“要不咱俩把‘命’换换?你去审计科,我坐你这把椅子上。”董卫国坐起来,伏在办公桌上,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拿着鼠标移动着,眼睛看着电脑屏幕,在公文办公系统中批阅着文件:“等我有了功夫再和你扯淡。去年你不是和我说过不想干审计吗?现在正赶上重组,我给你踅摸个地方,去办公室吧,咋样?”“办公室?去干啥?给领导写稿我可不干,我最讨厌我写的东西让人改来改去的。”董卫国笑道:“二国呀二国,你以为你写的东西好到不用改?不让你写稿,你还自己一个人玩你的诗歌吧;也不用你管吃喝拉撒什么的,你不是不要权不要钱就想干点儿事吗?我和老魏说了,你去办公室,负责会议安排、通知什么的,你看咋样?”肖国梁点点头:“行,你给安排的,肯定错不了。”这时有人敲门,肖国梁起身说“那我走了”,董卫国摆摆手“走吧,有空再聊。回家和王静商量商量,记得代我问候亲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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