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临时负责人,是原来勘探局的办公室魏副主任,肖国梁认识。魏主任给他分配工作时,非常客气:“国梁,咱办公室的工作呢,简单点儿说,就是办事、办文、办会。你来办公室的想法,董局和我说过了,办事这一块,基本是杂事,车辆、采买、迎来送往什么的,你不想干,对吧?”肖国梁点头。魏主任接着说:“办文呢,一部分是收发文,这个简单,现在有两个小姑娘干,你要干办文,就负责发文时审稿;另一部分是更重要的,给领导写材料。听董局说,你文笔不错。”肖国梁摇头:“我那都是野路子,给领导写稿的活,我肯定干不了。”魏主任笑道:“那就剩最后一样:办会。这个没啥啰嗦事儿,就是安排会议,工作不费劲,就是忙叨人,现在会议特别多。会议通知比原来省事儿多了,不用挨个给领导打电话,也不用发公文,现在都是用微信发通知。”肖国梁点头:“主任,我就办会吧。这个轻松点儿,我觉得还行。”魏主任点点头:“行,那就把这摊活交给你。一会儿我给你拉进领导群里。两个群,一个是局领导群,一个是处以上领导群。以后这些领导的会议你也参加。咱办公室有专门负责会议记录的小孩,你也跟着记记,我对那帮孩子不放心,怕他们记漏了。会后他们整理完的会议记录和会议纪要,你给过过眼把把关。另外,如果不是重要的会议,就不用安排专门照相,用手机照一下就行。现在总公司的视频会要求各分公司及时上传参会情况,到时候你随便照一下上传就行,待会我再把你拉到总公司办公室群里。至于搬桌子挪椅子什么的,都让年轻小孩干,你这老腰就别干了。现在开会只摆矿泉水,每次开会前想着通知负责会务的服务员。领导们谁想喝茶喝热水,一般都是自己拿杯子,除非有人特别提出来,否则咱们不用准备热水。至于空调、灯光、会标这些事,也需要提前安排好。反正都是零碎活,和你在审计时不一样。也没啥,细心点儿就行。办公室这边没啥业务,不象审计要求那么精准。”说着魏主任用手比划一下办公桌上摆放得乱七八糟的文件:“看看,我实在忙不过来,那边过来的那些人...”魏主任没多说,苦笑一下:“就得麻烦咱自己这些老弟兄了。”肖国梁不知不觉对魏主任产生了一种“自家人”的亲切感:“主任,你就尽管安排吧,到办公室我都听你的,你咋安排我就咋干。”
都说领导工作就是开会、开会,然后还是开会,肖国梁到了办公室,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这一点。总公司开完会要求分公司传达,分公司又要求各处室、二级单位、采油厂再传达、落实。总公司各部门组织召开的专业会议,为了凸显会议的重要性,都要求各分公司***参加,董卫国不得不一个会议开完,又参加下一个会议,肖国梁看到他整天坐在会议第一排,实在是够累的,还不能像在后面坐着的,偷偷懒闭闭眼打个瞌睡什么的。
各个分公司的分会场都有视频监控,总公司办公室有人盯着监控,来回在各个分会场间切换,看到哪个分会场参加会议人少了、参会人员开小差了,主要领导没列席了,就在会议群里喊话,让哪家马上调整改进,否则,“年终绩效扣分。”
还有一个忙叨人的,就是每逢开会,都要求各分公司在微信群里上传会议照片,说是要“留痕”。肖国梁等会议开始后,从后排往前,照一张会场全景照片,一定要把视频会议屏幕上方的会标照上,这是“留痕”最重要的部分。按着魏主任的吩咐,如果不是重要会议,肖国梁就自己拿手机照一下,之后在总公司办公室群里上传分会场照片;如果是重要会议,就找宣传处专门负责照相的小伙子过来,拿照相机给会场拍照。会议结束后小伙子整理完照片,再传给肖国梁。肖国梁从照片中挑选几张上传,全将照片备份到电脑中,一方面是“留痕”的要求,一方面《宁江石油报》有时让办公室提供新闻照片。
一天上午刚开完总公司的一个会,李副局长给办公室打电话,让肖国梁到他办公室去一趟。这个李副局长是从华北油田调过来的,原来在华北油田也是副局长,现在是宁华石油开采公司里领导班子成员,排名第二,分管办公室。
肖国梁进了李副局长的办公室,看到李副局长有些生气地坐在办公桌前,手里拿着手机。看到肖国梁进来,用手指指门:“把门关上。”
肖国梁把门从身后干好,站在李副局长办公桌前,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李局,您找我有事?”
李副局长把手机“啪”地往办公桌上一扔:“你看看你给总公司传的照片!”
肖国梁拿过手机一看,是刚才总公司年度任务调度视频会后、宁华分公司落实总公司会议精神的会场照片。照片中宁华分公司的处长们分坐在长条会议桌的两侧,自己从会议桌的一端照的,正好将整个会场放到画面中。他左看右看,也没发现什么问题。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机放在办公桌上:“李局,这照片是我照的,怎么…有什么问题?”
李副局长斜楞着眼睛看着肖国梁,眼睛里好像在喷火:“有什么问题?你好好看看,老李、老赵那是啥姿势?北边的那两个人,是啥姿势?”肖国梁拿起手机再看一下,坐在南面的李、赵两位处长,都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还眯缝着眼睛;坐在北面的另外两位处长都认真地伏在会议桌上记着笔记。除了这四个人,其他人离镜头比较远,不是被挡住了,就是看不清楚。
肖国梁不好意思了:“李局,这个怨我,当时总公司要照片要的急,我照完就发过去了。其实李、赵两个处长也没睡觉,肯定是我照相时正好他俩闭眼睛了。”
“闭眼睛了?!那北面的人怎么没闭眼睛?还在记笔记?肖国梁,你是出于什么动机?怀着什么目的?向总公司传这张照片的?”
肖国梁一下子蒙了:“李局,我就传一张照片,能有什么目的和目的?就是赶巧了。”
“赶巧了?”李局气得说话时吐沫星子都喷出来了:“咋这么巧?北面的两个人,是你们宁江的,他们在会场表现这么好?!李赵是跟我从华北过来的,在会场开会睡觉?!现在,正是人员安排调整的关键时刻,你把这张照片传到总公司,让总公司的领导怎么看李赵两人?说说吧,你是怀着什么动机、到底要达到什么目的,才照了这张照片的?”
肖国梁觉得自己脑袋发大,最想做的事是上去给李副局长脸上来一巴掌,但他忍住了:“李局,我真是啥动机啥目的都没有,就是着急了。这张照片确实没照好,现在又撤不回来。以后我一定注意!”
李副局长点着一根烟,抽了几口,气哼哼地望着窗外,肖国梁站在那里,断断续续地解释。他也没有什么可说的,无心之过,但李副局长不这么认为。是谁说过的,改变一个人的思想,比改变这个世界都难!
过了好半天,李副局长看到肖国梁再也挖掘不出什么埋在灵魂深处的“动机”了,才开口说话:“为了这个事,我专门给总公司办公室主任打电话,和主任解释。为什么我发这么大的火?人家都看到了,而且很重视!不光他看到了,整个总公司的领导,都在这个群里,也都能看到!你别以为领导们在群里不吱声就觉得他们没看!现在领导们特别注意群里发的东西!这是工作群,不是同学群、朋友群、亲友群什么的闹着玩玩挺随便的!人家主任看在我面子上,没多说什么,让咱们以后一定要注意,不能因为这些小事,让李赵这样的同志,在马上就要到来的人员调整中受到影响!”肖国梁连忙点头表示同意。李副局长手点着桌面:“你进来之前,李赵两人都找我说这个事了!他俩和你不熟,不知道你咋能传这样的照片。也不好直接找你们魏主任,只好来和我诉苦,你让我怎么说?听说你还是董局长的同班同学,你这么做,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也就是我,从大局出发,不想把事情闹大,搞得两部分人马心不合。”说完,皱着眉头挥挥手:“行了,你回去吧,以后注意点儿!再发生这样的事,我就不和你说了,直接找老董!”
从李副局长办公室出来,肖国梁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办公室,感觉手都气得有些发抖,脑袋气得发胀。自己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让领导这么从头到脚搂一顿,还得把火憋在肚子里。碰到魏主任,他大概知道李副局长找肖国梁的事,就冲肖国梁笑笑:“没多大事,别放在心上。你以前没在办公室干过,这是常有的事,以后习惯就好了。办公室干啥的?主要工作就是伺候领导。别说这事你有些责任,就是事情跟你无关,领导想找个地方撒气,正好你碰上了,挨顿撸,也是常见现象。”肖国梁骂了一句:“他妈个逼的,咱办公室,还让领导当出气筒用。”魏主任一乐:“那是当然。所以在办公室工作得学会气从这边进那边出,你要只知道进气不知道放气,都在肚子里憋着,那不得憋爆炸了?受伤的还是自己。”
下班回家,肖国梁把白天照片的事和王静说了,王静开导他:“你呀,老拿自己的想法想别人,你自己觉得没什么,对方把这个事当成比天还大。你把人把事都想得简单,但对方按着自己的思路想,就觉得你这么做是有动机、有目的的。你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在好几个单位都呆过,怎么为人处世一点儿都没长进?”说完叹息一声:“可能也不怪你。现在不都说什么情商嘛,你是情商太低,天生的,没办法改了。你这样的人需要和别人呆的时间长了,别人才能了解你、理解你。特别是领导,谁能设身处地站在当兵的角度为手下人着想?想遇到大国那样的领导,不容易啊。”
自从因为照片的事被李副局长搂了一顿之后,肖国梁每逢开会需要照相时,都加倍小心。只要上面要的不太急的,无论会议重要与否,他都找宣传处的小伙子用相机拍会议照片,上传总公司微信群之前,无论是自己用手机照的还是宣传处传过来的,他都仔仔细细地查看,眼睛已经花了,他就摘下近视镜,把手机贴到眼睛下面,看看是否镜头中的每个人都坐姿端正、精神饱满、聚精会神。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一天在班上又接到李副局长电话,让他上楼来一趟。这个李副局长的工作风格有些特别,遇到什么事,直接电话“调”当事人,不象有些领导有事先吩咐处长、主任什么的,用他自己的话说,这是“一杆子捅到底,减少官僚作风和中间环节,提高工作效率”,这么做,中层领导倒也高兴。
肖国梁不知道又有什么事“逆了龙鳞”,一边上楼一边惴惴不安。等进了李副局长办公室,看着对方的脸上没啥生气的样子,心稍稍放下:“李局,我来了。”
李副局长把手中的一张纸递给肖国梁:“这个通讯录,是你审的?”
肖国梁接过来,是刚刚打印完发给各部门的通讯录,就点头说道:“打字员打完,魏主任说他忙,让我审的。怎么…”
“忙忙忙!他比我还忙!他是干过办公室的,怎么需要审核的事都推给你干?你看看,通讯录上,局领导这些,倒没问题,局长、副局长、党委书记、副书记,领导班子这些职务已经定了,职务一栏可以这么写。下面这些处室,职务还没定,临时负责人还是临时负责人,还没定谁是处长、主任,你怎么就在职务一栏里写上主任、处长?还有,这几个人,”李副局长用手点着通讯录,“他们原来都是处长、主任的,都是正职,现在虽然排名靠后,也没谁把他们以前的职务撤了,你怎么就给安上副处长、副主任的?”
肖国梁看看,也觉得不妥,连忙承认错误:“李局,这个怪我,我可真不是故意的!”李副局长被他气乐了:“肖国梁,这回我可真相信你不是故意的。如果是故意的,上次是暗藏动机,这次是名目张胆!现在大楼里的领导们都知道你这样了。大国二国,大国都是局长了,二国还是科员,你要是有这心思,早就干上处长了。”肖国梁红着脸讪笑道:“李局,我哪敢跟董局长比?没人喊我二逼,我就满足了。”李副局长听了忍不住乐了:“肖国梁,你这是有怨气了?”肖国梁也笑了:“李局,我这是真心话。我老婆都说我情商太低,脑袋里少根弦,办事办得不明白。”拿着通讯录看了看,又说:“李局,那这几个处长、主任的,如果职务栏这么写,前面的那些临时负责人,也不太好看啊。”
李副局长点头:“你说的也对。”想了想说道:“这样吧,领导班子当然不用动,就照这张表的样子来。其他部门,只有排名第一的写上临时负责人,其余人职务栏全空着,这样谁也挑不出毛病来。”肖国梁一竖大拇指:“还是李局的主意好,我咋就没想到呢。我这就让打字员重新打,复印之后各单位再重新送一份,把这个通讯录收回来。”说着要往外走。
李副局长示意他先别走:“先别走,我还没说完呢。”让肖国梁坐下,“我看你呀,不是情商低,也不是脑袋里少跟弦,是压根没重视办公室的工作。很多人觉得,办公室不就是伺候领导吃喝拉撒吗?上传下达,里外沟通协调,领导的耳目、喉舌。这是错误的!办公室工作非常重要,不是因为我分管我就说它重要,我觉得办公室在各个处室中,应该是最重要的!”李副局长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道:“办公室应该是统领全局、掌控全局的,一个单位办公室如果运转不灵,整个单位也会运转不畅。咱们到一个单位找人、办事,先找谁?找办公室啊!所以办公室是一个单位的门面、招牌!外人是通过一个单位的办公室,来看你这个单位的人员素质、工作态度、办事效率、业务能力的。这就说到了业务,办公室有没有业务?当然有,而且业务性非常强!我最讨厌一些人甚至一些文件通知什么的,动不动就把办公室、党建、人事、纪检什么的归为“非业务部门”,好像这些部门没有业务似的。难道只有钻井、采油是业务、这些行政部门干的不是业务?党务、政务、会务、公务,都是办公室的工作范围,都有很强的业务性,都需要认真学习。我看你是华西石油大学毕业的,起点高,文笔还不错,干办公室是不错的。但不是文笔好的人就能把领导的讲话稿写好。”肖国梁点头:“我把会务搞好就行了,写稿这么大的事,还得那些负责文秘的来搞。”
李副局长摇头:“在办公室,各个口都要熟悉,会的多才能被重用。当然,你的年纪有些大了,但也不能就这么推着往前干,该学业务也得学。”说着,起身到文件柜里翻了翻,拿出两本书递给肖国梁:“我以前也在办公室干过,这两本书你看看,活到老学到老,何况你也没有多老,离退休远着呢。”
肖国梁接过书一看,一本是《办公室工作要点》,一本是《公文写作规范》,他捧着书,对李副局长说:“李局,我一定好好学业务,争取以后工作少出纰漏,也让领导省点儿心。”李副局长这才摆手:“行了,你忙去吧。等你们办公室人员调整结束后,我给你们开个会好好讲讲,你们宁江这边,对办公室的工作不太重视。”
肖国梁一边往楼下走,一边想着李副局长刚才说的话。他对李副局长的态度发生了转变。李副局长说话不兜圈子,直来直去,开始时让人不太好接受,但他就事论事,不逮着小辫子不撒手,这让肖国梁感到宽慰。不同领导有不同的领导方式,做下属的,不可能让领导适应你,而是应该适应领导,这样工作才能上下一心,干出成效。晚上王静听肖国梁说出这些感悟后,不禁笑道:“歌词里都说“三十以后才明白”,你这倒好,过了五十才明白。”肖国梁道:“连孔老圣人都过了五十才知天命呢,我现在明白一点儿,也不算晚吧?”王静转过身关灯:“晚不晚的,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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