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刘力没想到,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二的丹溪森林旅游小镇项目,竟然被叫停了。省里接到举报信,说有人在国家四星级旅游景区---丹溪市森林公园,大肆违章建度假村、别墅群,“三证不全”,违规操作,破坏环境和水资源,严重影响了附近老百姓的生活,希望上级部门派人调查,等等。辽金省派出巡视组,专程来到丹溪市森林公园查看,发现在建的丹溪森林旅游小镇项目涉及到的问题,“与举报内容基本吻合”。经巡视组在丹溪土地、规划、城建、城管等多部门调查取证之后,发现“丹溪森林旅游小镇”项目,存在两大严重问题:一是占用森林绿地建别墅。该地段为森林绿地,国家三令五申严禁占用森林绿地、基本农田、河滩保护区等地段搞商业开发,然而丹溪土地管理部门为了一点点土地出让金,竟然将该地块出售给开发商用来建别墅、度假村。另外,开发商实际占用的土地面积,远远超过其土地使用权证上标明的使用面积,超界越线。二是未取得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该开发商取得土地使用权后,立即进行开发建设,未取得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至巡视组调查时,仍未取得该证,丹溪市规划部门也并没有及时制止开发商的建房行为。

巡视组最后要求丹溪市有关部门,立即叫停“丹溪森林旅游小镇”项目,封闭已经建好的别墅园。待省里给出明确指示后,进行下一步处理。

项目被叫停,反应最强烈的,倒不是刘力,而是已经交了定金或者部分购房款的买家。这些人一听到别墅园被封,立刻到售楼处去闹,要求立即退购房款,外加利息。售楼处负责人打电话找刘力,刘力正被丹溪市有关部门负责人约谈,他在电话里就说了一句“把售楼处关了”就挂了电话。

这些负责人对刘力的态度倒是很友好,但结论只有一个:旅游小镇,现在肯定是停了,园区肯定得封了。至于之后还能不能接着开发,恐怕够呛,全国都在整治违规建别墅,在森林公园里建,更扎眼!现在能盼到最好的结果,就是这些别墅不被扒掉,这样等风头过去,以别的什么名目再用起来。“我们也难,不知道上级部门咋处理我们呢。”这些领导也都面露难色,让窝着一肚子气的刘力,不知道往哪发火。

让刘力发愁的倒不是别墅能不能接着建或者被扒掉,而是那些贷款怎么去还!归根到底还是一个字:钱!整个旅游小镇项目投资十个亿,除了自己的四个亿,加上亲戚朋友借来的、自己和亲人房子抵押贷款差不多一个亿,其余五个亿,都是从朱实和的金融管理公司借的。再过半年,就要还人家三个亿!这钱从哪来?

刘力连发愁的心情都没有了。他找了几个关系,到省里探探风声,得到的答复是:现在对于丹溪项目,省里还没下令要扒掉,但肯定是封了,近期不可能重启。刘力知道这几乎是最好的结果了,但他能等到重启的那一天吗?朱三丫头能等到重启的那一天吗?

马丽看到他一筹莫展的模样,就出主意:“如果朱实和找咱要钱,咱就和他打官司。”

“打官司?”刘力看着马丽。

“对,打官司。”马丽眼神坚定,“现在这是让咱们唯一能喘口气的方式。咱们双方签署的借贷协议,从法律意义上来说,是不被法律保护的,对方要求的借贷利率,超过国家规定的民间借贷利率太多,属于违规放贷,高利贷性质,所以咱们双方签订的协议,是无效的。”

刘力慢慢地抽着烟,苦笑道:“想不到我刘力,也成老赖了。”

马丽急着说道:“董事长,这不是老赖。如果咱这项目正常开展下去,咱也不用走这步棋啊。”

刘力道:“即使法院判对方违规放贷,咱们不用付高利息,本金总归得还吧?”

马丽答道:“当然得还。但如果进入司法程序,没个一年半载官司打不完,咱们也有时间腾挪一下,再看看丹溪项目有没有转机。”

刘力长叹一声:“这个你就全权安排去吧。我还得找找关系,争取尽快把丹溪项目恢复起来。再找朋友帮帮忙,如果度过眼前的难关,咱们还能活下去,否则---”

马丽两眼紧紧盯着他:“董事长,肯定能度过的,我们都相信你!你也得挺住啊!”

营北市的秋天总是很短,热天刚刚过去,农田里紧接着就是割稻子、抓螃蟹、收秋菜,好像一眨眼就从盛夏到了初冬。有的年头,十月上旬,就下起了小雪。每逢这个时节,肖国梁就想起郭小川的《团泊洼的秋天》:“秋凉刚刚在这里落脚,暑热还留在好客的人家。”他最喜欢过秋天,球风是如此的清爽,天空又蓝又高,时不时还能看到排成一线的大雁从天空中飞过,在小城市里生活,眼睛还能看到雁过蓝天,耳中还能听到若有若无的雁鸣,肖国梁脑海中就会闪现出古人无数赞美秋天或者哀叹秋光的诗文。他有时会感觉自己也老了,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对未来有无限遐想,现在的他,既讨厌回忆过去,又不愿意看向未来。和小学、初中、高中同学聚会的时候,不同时段的同学人生轨迹各异,想法都有差别,共同的一点是都不自觉地回忆过去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有些回忆肖国梁觉得似乎是讲述人编造的故事,那些回忆他没有一丝印象。回忆这些干什么?难道我们现在已经无聊得靠回忆追思过去的美好吗?觉得过去美好,基本上是对现在不满意,因为年轻时候的身体好、心情好,现在身体都有了些毛病,家里又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个工作吊着,心情也好不到哪去,所以把现在的种种不如意,都归结到“今不如昔”上,好像现在种种的“不好”都是外部带来的,空气污染、钱不够花、儿女不懂事,骗子太多,等等。肖国梁听到同学们从东扯到西,从国际风云谈到家长里短,心里就开始烦,每次聚会他都没坚持到最后,自己悄悄提前离开。王静说“你觉得没意思你还去?”肖国梁也不清楚为啥觉得聚会烦、每次有同学打电话来,他还是答应参加。

其实,他觉得同学聚会“烦”的原因,主要是因为他不愿意谈论“将来”。同学中已经有几个人升格当上“老丈人”或者“老公公”了,还有女同学在一起偷着问在妇产科工作的同学“自己闺女怀孕了注意些啥”。有人问肖国梁“你儿子咋样了?”他就含糊其辞对付过去。他天生不愿意撒谎,哪怕是善意的谎言,但别人问起他儿子在做啥,他也破天荒地撒谎,要不说“准备考研”、要不就说“去北京打工了。”

其实,儿子肖堂亮就在营北,既没有准备考研,也没有啥正式工作。从辽金理工大学营北分校毕业,揣着这个文凭在哪找工作,都不被重视。能聘用他的,都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公司,肖堂亮没有干上超过半年的,就换下一家,原因不外乎两个:不是公司不用他,就是公司黄了。后来肖堂亮倔劲儿上来了,对肖国梁和王静说:“爸、妈,我看在咱这小城市我也找不到啥像样的工作了,我想去北京闯闯。”两口子都不同意,肖国梁直接唱反调:“你能闯出啥来?没听我说过我同学吗?干到‘四友大厦’老板了,现在不也完了?还是象我和你妈这样找个稳当的工作干,不图大富大贵,一辈子消消停停的。再说了,你要去北京,将来搞对象结婚,在北京安家,谁能买得起房子?”

“儿大不由爷”,肖堂亮还是去了北京。到了北京,换工作的频率比在营北市还高,有时候三五个月换份工作,这回不是公司黄了或者把他辞了,“是我主动跳的槽。”视频里肖堂亮得意洋洋的,头发染成了黄色。肖国梁看着生闷气不说话,王静还耐心地和儿子说:“儿子,你咋把头发染黄了?”肖堂亮把刘海往脑后抿了抿:“妈,我现在在传媒公司干呢,都是央视外包给我们的活,成天打交道的都是娱乐圈里的人,我不得整潮点儿?”王静嘱咐儿子:“你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娱乐圈听说挺乱的,你可得稳当点儿。”肖堂亮满不在乎:“妈,我知道。另外,这个月开始,你俩不用再给我寄钱了,我住在一个朋友那,不用交房租,挣的钱吃喝没问题。”肖国梁偷着捅捅王静,小声说:“问问有没有对象?”肖堂亮在视频里听到了,笑着说:“妈你看我爸,想问这个还偷偷摸摸的。告诉你俩,我一会儿是有对象,一会儿又没有,没有之后马上就又要有了。”王静嗔怪道:“儿子,你得有点儿正经的,你爸就怕你稳定不下来。”

和儿子视频完,肖堂亮就问王静:“你说这小兔崽子,怎么和咱俩谁都不象?真不知道将来他能咋样。”王静白了他一样:“咋样?咋样都比你强,起码亮亮自己敢闯。不象你,就知道蹲在家里怨天尤人,好了都是你自己的能耐,不好都怨社会。”

当肖国梁和王静在灯下盘算着儿子未来的时候,刘力正慢慢地顺着小巷往家走。路灯不太亮,秋风中晃荡的树枝把灯光搅弄得更加斑驳,让行人多了一些萧瑟的感觉。

刘力似乎什么感觉都没有,甚至是不是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也不知道。他两手是空的,脑袋里也是空的。耳边似乎有个大喇叭一直在喊:刘力,你破产了!

破产了!刘力不仅一无所有,而且欠下的外债,用当年他和肖国梁喝酒时的算法:每年一万,从五千年文明史开始直到现在,也只有五千万。刘力欠的,是十多个‘五千年’!他的别墅和其他财产,早就因为无法归还贷款被银行作为抵押物收走了,现在,只剩下当年结婚时的‘三代户’,作为‘家庭生活必需房屋’给留了下来,让他和潘艳艳还有个落脚之处。儿子在美国因为没有学费,大学也念不下去了,已经回到营北市,又不愿和他们住在一起,现在住在姥爷家,又找不到好工作,见面就和父母怄气。

刘力停下脚步,抬头看看天空,从兜里掏出干瘪的烟盒,抽出一根烟点上狠狠吸了一口。“朋友?”他嘴角咧着苦笑一下。算上今天,他已经不知道找了多少熟悉和不熟悉的朋友,但没有一个人帮他。曾经的“四大天王”,另外三个把他在“四友大厦”的股份买了,等刘力再找到他们时,他们都两手一摊:“兄弟啊,不是我们不帮你,拿啥帮?怎么帮?集团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勉强维持!再说,你那么大的窟窿,谁能堵上?可真别怨我们哥们不伸手,真帮不动!你要是生活上缺点儿啥,尽管吱声!”刘力听完,头也不回地走了。他们说的没错,不能怨这些曾经的朋友!他们帮过自己!自己几乎从所有的亲戚、朋友的手中都拿过钱,几十万、几百万,都打了水漂!他们辛辛苦苦奋斗半辈子挣的血汗钱,自己还没来得及或舍不得享受,就让我给打水漂了!

刘力想过一死了之,但死又怎么样呢?他心里还存着一丝丝的侥幸:万一,丹溪项目又可以重启呢,毕竟,别墅还没有推倒。

这时,有几个人走过来围住他,刘力把烟头扔在脚下踩灭了,看着几个人说:“几位兄弟,这还上家门口堵我来了?”

领头的一个人骂道:“你他妈的别他妈的装蒜!堵你?堵你怎么了?我们老板不想再等了,今儿个你在这必须撂下一句话:啥时候把那五个亿还上。我们老板说了,利息不要,就当给你做棺材板了!”

另一个说:“操你妈的,欠了钱还告我们,在江湖混这么多年头回遇到你这号的,比他妈的黑社会还黑!”

刘力语气非常诚恳:“几位兄弟,还得回去给朱老板说,我不是赖账,我真想还!如果有钱,利息也照常给!但现在别说五个亿,我手里连五百都没有。再给我点儿时间,丹溪项目我再找人,我再找找朋友。”

“还找个JB!你他妈的再找个一年半载的,我们就不用要账了,直接改成抢劫了!”说着一把刀架在刘力脖子上,“你信不信我把你脑袋卸下来?!”

锋利的刀锋割破了刘力的脖子,鲜血顿时流了下来。刘力也不再示弱:“你卸吧,卸完一了百了,我他妈的这世界上谁都不欠了。”

拿刀的小子把刀往上一撩:“你他妈的还挺横!我先割你一只耳朵,看你还牛逼不!”

这时边上一个人把刀扒拉开:“别介,你把刘总的耳朵割了,他咋有脸出去划拉钱去。”说着和刘力凑了个脸对脸:“刘总,我的爷!我他妈的给你叫爷了!你快点儿张罗钱去!你他妈的也是干大事的人,不能把我们老板拐带得一辈子白忙活了!”说着,用力拍了拍刘力的脸,“等我们都活不下去了,不光是你,你老婆、你儿子,都他妈的别想活,都得给我们垫背!”说完一挥手,几个人骂骂咧咧地上了一台车,开走了。

肖国梁接到潘艳艳的电话,稍稍有些惊讶,他根本没有听出潘艳艳的声音,那次为了给大舅嫂在“四友大厦”租柜台,找过潘艳艳,之后就再也没和她见过面或打过电话。尽管声音都有些生疏了,但肖国梁也没有太多客气,直接问:“什么事?你说吧。”潘艳艳有些为难地说:“二国,我实在找不到谁了。如果你有空,现在到我家来一趟。”肖国梁问她现在住在哪,潘艳艳说:“我们刚结婚时那个‘三代户’,还记得吧?机关小区4号楼1单元301。”

王静正在厨房忙,看到肖国梁接完电话要出门,就问:“谁呀?这么着急啥事?”肖国梁一边穿鞋一边说:“潘艳艳打的,肯定刘力出啥事了,不然不能找我。”王静看着他穿鞋,说道:“你去倒行。这么多年没联系了,你说话办事得有个分寸。”肖国梁点头:“你放心吧,他也不能朝我借钱,他那大窟窿老天爷也堵不上。兴许,是两口子干仗,让我去说和说和。”王静叹息一声:“贫贱夫妻百事哀,几年前他们是那样,现在落到这步田地了。”看着肖国梁出门,在后面又加了一句:“晚上开车慢点,地上有一层薄雪。”

还没到六点,天就很黑了,北方的冬天黑得早,又是下着小雪的阴天,北风嗖嗖的,直往人的衣服里面钻。这个时间,小城市的人都已经下班回家或窝在哪不出来了,大街上车很少,街道上的行人,也缩着脖子低着头,快步走着。肖国梁开着车,十多分钟,就到了机关小区。

这里曾经是油田最好的小区,现在,几乎是“老破小”。小区大门就是两扇大铁门,都敞开着,没有安电子门禁。小区里停车倒是方便,车少空位置多。旧小区,都是6层以下的楼房,住户少,又多是老年人或者外来打工的租户。

肖国梁停好车,抬头看了看1单元靠东的房间,里面开着灯。单元门还是旧的铁门,也没安门禁,一拽就开了,楼道里的声控灯一下亮了。一楼拐角处堆满了白菜、大葱,角落里还有不少压扁的空纸壳箱、胡乱堆在一起的空饮料瓶。暖气管用破布条缠着,既为了保温也为了防冻。楼门虽然封闭不严,但楼道里还是比外面暖和许多。

肖国梁顺着楼梯一直往上走,到了二楼和三楼间的缓步台时,抬头一看,一个女的正半蹲着,用抹布擦着门。门框外的白墙上,还能看到没擦干净的红色油漆写的什么“还我血汗钱!!!”大感叹号几乎从棚顶一下画到地面,看着触目惊心。

那个女的听到有人上楼,急忙站起身回头看。肖国梁一看,这不是潘艳艳吗?比几年前瘦了很多,也老了很多,不少白头发,看到肖国梁上来,急忙把脚下的盆往边上挪挪:“二国,你来了。”

肖国梁用手指了指门和墙:“这咋回事?”潘艳艳红着眼睛,有些哽咽地说:“要债的涂的呗。”肖国梁问:“刘力呢?”潘艳艳手往屋里指了指,肖国梁进了屋,看见刘力在沙发上坐着,见肖国梁进屋,象是看见整天见到的熟人一样,随便说了句“你来了”,就继续抽烟,眼睛盯着电视,也不瞅他。

刘力倒没有瘦,身子显得有些臃肿,懒洋洋地斜靠在沙发里。

肖国梁觉得屋子有些冷,还没有楼道里暖和,就问潘艳艳:“屋里咋这么冷?你家没取暖?”潘艳艳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还在擦门上的油漆,低声回答道:“没交取暖费。”说着,眼泪掉了下来,进了屋,把脸盆往地上一摔,盆里的水洒了一地:“刘力,今天把你老同学找来,咱俩好好说道说道,这日子你想咋过?”

刘力眼睛盯着电视,像是没听到一样。潘艳艳过来把电视“啪”地一声关了,用手指着刘力,对肖国梁诉苦:“二国,你这些年没看到,他就是这样!以前好的时候,回家没话;现在生意倒了,回家还没话!欠了钱,还不上,亲戚朋友谁上门要账了,你和人家说个好话,也能让人家舒坦点儿!他可好,一句话没有,好像别人借给他钱是活该似的!要账的那些人到研究院找我,把我爸妈家的门也用油漆涂了,我弟家因为他抵押贷款还不上,两口子月月工资被扣,连交取暖费的钱都没有。”说着潘艳艳开始抽噎,“我把一家人都拖累了,亲戚朋友都得罪了。他一句话都没有。我都不知道咋办好,只能找你来劝劝他。那个窟窿堵不上,咱也得活也得吃饭,我工资每月扣完就剩不到两千块,他在家一分钱也不挣,还得抽烟喝酒…”

正在这时,有人咣咣砸门,潘艳艳慌着说“这咋还有人来啊?”就听门外有人喊:“姐,是我,开门!”潘艳艳这才放心去开门,进来的是潘艳艳的弟弟,进屋刚要骂人,看到肖国梁在屋里,就问潘艳艳,潘艳艳给两人介绍一下。弟弟阴沉着脸,往沙发上一坐,气哼哼地对肖国梁说道:“瞅瞅你同学那德行,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我姐嫁了他真是倒霉!我们全家跟着倒霉!”回头又和潘艳艳吼:“你还在这消停呆着呢!刚才又有人上爸妈那闹,爸被气得心脏病都犯了,那帮人才走!”潘艳艳急忙过来拉着弟弟的手问:“爸现在咋样了?”弟弟一甩手:“咋样了?能咋样?早晚被你们俩气死。我和妈忙乎半天,爸吃了药躺床上歇了一会儿,现在没啥事了。你打电话叫我过来干啥?”

潘艳艳看看肖国梁,又看看弟弟:“你姐夫要跟我离婚。”弟弟一听冷笑几声:“离婚?好啊,离了好,离完各过各日子,爸妈和我能消停,你也消停,他有能耐让他一个人折腾去!”看着刘力一直抽烟不说话,弟弟站起身到了刘力眼前,上下端详着:“不是看着这有外人,我都想揍你一顿!”眼睛看到茶几上的烟盒,拿起来晃了晃:“中华!还抽中华呢!你还以为你是大老板那?取暖费都交不起,还抽中华?”

刘力这时才说话:“那是别人给我的,又不是我自己买的。”弟弟讥笑道:“别人给你你就要,你还和人家混呢,你还以为是从前哪?”刘力把烟盒往茶几上一摔:“我抽啥烟你管不着!明天我就和你姐去离婚!往后你也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你也别在我眼前晃荡!”

弟弟咬着牙说道:“行,有你这句话就行!姐,现在你就跟我走!”说着去拽潘艳艳。潘艳艳一甩胳膊很生气地对弟弟说:“让你干啥来了?打架来了?你姐夫以前对你啥样?对爸妈啥样?现在他不行了,外人欺负,你也来欺负?”说完,趴在沙发上呜呜地哭。

弟弟看到潘艳艳哭,有些不知所措,但还硬着口气说道:“你到现在还护着他!他以前对我们咋样?我没觉得咋样!我也没跟着他上天也没跟着他享多大福!现在他买卖亏了,我倒是一样儿不拉地跟着倒霉!”说完往门那边走:“姐,你让我劝,我就劝你早点儿和他离!”说完,出了屋,“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潘艳艳还在那抽噎着,肖国梁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们之间曾经那么熟悉,这么多年没联系也没见过面,但没有生疏的感觉,只是不知道从哪“劝”起。他拿起脸盆,接上半盆水,开了房门,去门外擦墙上的油漆,潘艳艳也过来,两人一起把门外的油漆擦干净,这才进了屋。

肖国梁把手洗干净,坐在刘力身边,问:“班长,你是咋想的?有没有打算干点儿啥?”

刘力没吭声,摇摇头。

肖国梁道:“没想好也没啥,先别和艳艳吵架,你看她那小体格瘦的!她也不容易,别动不动就说离婚伤她的心。”

刘力忽然眼睛瞪起来:“你以为我不心疼她呀!你知道现在我怎么才算对她好吗?就是离婚!啥都我一个人背着!”

潘艳艳眼睛里都是眼泪,向这边望着:“我是埋怨过你,但我啥时候提过离婚?我不怕吃苦,前半辈子也享过福,以后就过苦日子,又能咋的?怎么就非得你一个人背着?咱俩不是两口子吗?”

肖国梁抚着刘力后背,轻声说道:“你听听,艳艳根本没嫌你,你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以前欠的,就当过去了,反正也还不上,也就别想着还了。欠亲戚朋友的,就当他们上辈子欠你的,谁让他们是你的亲戚朋友呢。咱上大学时,大国不就有个混不吝的劲儿吗?你现在,也把他那混不吝的劲儿拿出来,就这么过下去,老天爷也不能把咱咋样!”

刘力问他:“大国现在还是宁江油田的一把?”肖国梁摇摇头:“刚调走,交流到大港油田了。赵丽颖也跟着过去了。”刘力轻叹了一声:“大国整的挺好。”又轻笑了一下,“刚分配时,咱仨属他分的不好。这都是命啊,大国这小子有点儿命,救自喷井那次,就是大国的命。”

肖国梁点点头:“大国命好,但也是他心态好,这个咱俩都不如他,都得向他学,就象我刚才说的,有时候混不吝的劲儿,挺有用的。”

刘力又问:“你呢,现在干啥?”肖国梁一笑:“你都想不到!我现在在办公室,整天忙乎领导开会什么的,有时候还帮着看看稿子,还是大国给我安排的。”刘力点点头:“你挺会写的,在办公室也挺适合的,就是去的晚了。”肖国梁笑道:“班长,我这两下子你也不是不知道,早了晚了的,还能有啥出息?不像你和大国,敢想敢干,你是属于运气不好,那又咋样?两口子好好过日子,比啥都强,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刘力没吭声。

潘艳艳也不哭了,坐在沙发上,两眼呆呆地出神。肖国梁看到两人情绪稳定不少,就站起身:“我回去了,有啥事吱个声。”说着从兜里掏出两千块钱,放在茶几上:“艳艳,明天把取暖费交上。”

晚上,肖国梁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他和刘力、董卫国三人站在一个房子里,房子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棚顶已经要烧塌了,三个人还有说有笑、没有跑的意思。李宇文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手里拿着一根长棍子,往棚顶捅,一边捅一边笑嘻嘻地说:“捅开就好了,凉快!”一忽好像又是在路边,刘力摆地摊卖羊毛衫,王兴起穿着一身警服,用手指着刘力大声喝道:“快走快走!你这属于占道违法经营,再不走连摊都给你收了!”早晨醒了躺在床上,和王静说这个梦,王静迷迷糊糊地说“火烧旺运,没事。你先别说了,我再眯一会儿。”

王静对他给潘艳艳两千块钱的事,倒没说什么,“给就给吧,之前他俩没和咱借钱,就算成全咱们了。”肖国梁说:“你分析分析,刘力为什么没和咱借钱呢?”王静说道:“当初他借钱的,都是他的朋友;房子抵押贷款的,都是他俩的实在亲戚。那时候他还行呢,别人也觉得他行,就是要干的事缺资金,干的事肯定行,将来肯定赚大钱,不然谁会借他钱?知道他将来要破产,谁还会把自己家房子给他抵押了?那时候,他忘了你是他的朋友,所以借钱的时候,压根没想到你。现在呢,他还能从谁手里借到一分钱?都知道他破产了,谁还敢借钱给他?钱借给他就回不来了。”肖国梁一挑大拇指:“要说我老婆脑袋就是好使,把人性分析得太透了。你再分析分析,他俩现在为啥又找我了?”王静白了他一眼:“那还用分析,你二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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