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之后,正是油田生产的关键时刻,总公司开展“百日攻坚”大会战,口号是“大干一百天,保产迎国庆”。肖国梁所在的总公司办公系统的微信群里,不断有人发“百日攻坚”的相关照片,有的是女采油工冒着酷暑一脸汗水在忙碌,有的是科研人员在资料堆里聚精会神在分析,有的是男采油工一脸油污看着镜头比着“V”咧嘴大笑。肖国梁也从下面采油厂上报的照片中,选出好的发上去,群里有人点赞,有人发个笑脸,还有人会写上几句夸奖的话。肖国梁也很受鼓舞,自己坐在开着空调的办公室里,动动手指头,就把工作干了,看看一线的采油工,大热天,穿着工作服,戴着手套,在密不透风的芦苇荡里测油量器、启泵开阀,他们才是真正的石油工人!他有了写点儿东西的冲动。这时,微信群里又有人发了一张图片,一个女采油工红扑扑的笑脸,满是汗水,刘海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正一手拿着帽子扇风,一手拿着一个小管钳。照片后又是一串点赞的,一个微信名为“梦回吹角”的问:“这照片里的是谁呀?”当然没人认识,也没人回答,但“梦回吹角”的这句话,触发了肖国梁的灵感:普通采油工,有几个人知道他/她们的名字?他/她们就是最最普通的劳动者,并没有想到在哪项工作中、哪个项目中留下自己的名字,但不正是他们的辛勤劳动,才成就了象“百日攻坚”这样的行动吗?
肖国梁坐在办公桌前,一个字一个字地在微信里写下一首小诗《不要问我姓什么》:
不要问我姓什么
我是寂寂开放的花朵
田间草地里有我的姐妹
从不羡慕牡丹娇艳的颜色
不要问我叫什么
我是默默生长的小树一棵
看千尺乔木落于金斧
我的兄弟们坚韧不折
我是春之雨,夏之叶
秋之风,冬之火
即使你感觉不到我的存在
我也一样发光发热
我是百万石油铁军中立于潮头的儿郎
我是笑傲群芳的猎猎巾帼
当炎炎夏日过去,满目芬芳
一定让你看看
我美丽硕大的秋果
写完了反复看了几遍,确认没有错别字也没有啥容易误解的地方,肖国梁就把这首小诗发到了群里。当然下面又是一串点赞、比心的,那个“梦回吹角”又写道:“写的真好!比汪国真写的好!”肖国梁一笑置之,懒得回复。他不喜欢这样拔高的吹捧,大学毕业时写留言,一个男同学夸他的书法“王羲之自叹不如,柳公权甘拜下风”,肖国梁觉得这样的留言,透露出留言人的不真诚。他希望无论褒贬,都能实在点儿,正如他不喜欢酒桌上那种没边的胡扯一样。
中午下楼吃饭,在楼道里正碰上李副局长,李副局长看到肖国梁,笑着对他说:“国梁,你发总公司群里那首诗写得不错啊!”肖国梁笑道:“李局,我那还叫诗?就是几句顺口溜。我是看到那些采油工的照片,受了感动,觉得不写点儿啥赞美一下,心里都过不去。反正微信也不象报纸那么严肃,写得不好,也没人在乎。”
“不对不对,咋没人在乎,有人看呢。”李副局长掏出手机,点开那个微信群,“你看看,这个‘梦回吹角’还专门写一句话夸你呢,说你比汪国真都写得好。你知道‘梦回吹角’是谁吗?”肖国梁摇摇头:“李局,我就是看到他问照片中的女采油工是谁,才想起写这几句顺口溜的。”李副局长一乐:“要是他听说你是受他的启发才写的这首诗,他肯定更高兴了!”说着有些神秘地点点手机:“‘梦回吹角’是咱总公司***!肖国梁你小子就是牛啊,***点赞你都不回复谢一声!你没看到吗,谁发啥东西了总公司领导点赞,写东西的人都立马回复‘谢谢领导鼓励,一定继续努力’什么的。”肖国梁笑着说:“谁知道他是总公司领导啊。象我,在群里微信名就是‘宁华办公室肖国梁’,这是总公司办公室要求的,入群必须写明单位姓名。就是你们这些领导不守规矩,进群了还用网名。再说,回复感谢有啥用啊?如果微信里总公司领导点赞,能当成‘批示性表扬’还行,给咱们公司绩效考核加0.5分。”
李副局长笑道:“你啊,啥领导拿你都没办法。”想想又道:“国梁,我看你文笔不错,但让你写稿子呢,又有点儿难为你,毕竟你年龄也大了,有一帮小孩在写呢。这些孩子呢,都是科班出身学中文啊新闻啊什么的,经验不够,有的文笔都有问题,遣词造句有时候还显得生疏,你呢,不用写,他们写完了你帮着改改。国梁,我发现你是有大才的,不用可惜了,整天带着一帮小孩张罗开会,不是你的强项。”说完就往楼下走,肖国梁追着说:“李局,让我帮着看稿子的事,你得和我们主任打招呼啊。”“打什么招呼?我直接安排不好使啊?”李副局长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回肖国梁添了“审稿”的活,魏主任叫他“肖主编”,几个写稿的年轻人,有的喊他“肖哥”,有的喊他“肖老师”,还有的喊他“肖叔”,管他叫“肖叔”的,他一概不答应,心里说“叫我叔,等我退休以后吧。”王静说他“心态不好”:“那些孩子,有的比亮亮还小,叫你叔怎么了?我看该叫你大爷才对!我们科室年轻小孩,不也喊我王姨吗?人家觉得叫你哥是不尊敬你,哪知道你心里还把自己当成三十多岁呢。”肖国梁嘟囔一句:“估计喊你王主任的更多。我现在才想明白头些年王兴起和我说的那句话。他说呀,为啥要当个所长啥的,不是贪图当个小官有点儿权,起码也好听啊。到了五六十岁该退休了,小年轻的咋叫你?还是个片警?”王静笑道:“人家王兴起已经是局长了,没有了这个称呼上的烦恼。你可咋办?再过两年,头发白的更多,模样长得更老,总不能让二十出头的小孩喊你‘肖哥’吧?只能喊你‘老肖’。”
即使心里不服老,眼睛已经跟不上了。审稿的时候,肖国梁把近视镜摘下来,他坚决不带老花镜,那玩意压在鼻梁上,看人的时候眼睛从镜片上往外瞅,整个一老头!肖国梁拒绝这种老态,他不染头发,虽然鬓角白了不少,但与同龄人相比,他的白头发是最少的,这让他心里总有些自豪。他不太愿意和比自己年龄大的同事唠嗑,就像同学聚会时不愿意听同学们回忆往事一样。他也不爱和年轻人在一起,觉得说不到一块,只爱和几个年龄相仿、说话投缘的人多说几句话。年轻人会用的新鲜玩意,他也会用;网络上那些新鲜事、古怪词,他也知道。只要自己保持更新知识、与时代同步,我就永远是“哥”而不是什么“叔”或者“大爷”。
他看了看墙上的钟,快下午四点了,正准备起来活动活动筋骨,这时候手机响了,一看又是潘艳艳打来的。这一年多,潘艳艳好几次找他,基本都是和刘力闹别扭了,让他去说和,肖国梁已经见怪不怪了。
接了电话,那头潘艳艳的语气显得十分着急:“二国,我爸不见了!”肖国梁一惊:“咋回事?你别着急,说清楚点儿。”
按着潘艳艳的说法,她父亲一般上午出门买菜,她妈眼睛有些看不见了,基本不出门,都是她爸买菜、做饭。今天中午她回她妈家,看到父亲还没回来,给他买的老年机也没带着,平常这个点都吃上饭了。她寻思父亲是不是上哪溜达累了,找个阴凉地方歇着呢,也没太着急,就给母亲下了点儿面条。一点多,潘艳艳出门上班,心里惦着,到了办公室后,隔了半个多小时,往妈家打电话,没人接,说明父亲还没回来。过了一会儿,她再打,还没人接,潘艳艳心里开始有些着急了,和同事打声招呼,连忙回父亲家,父亲果然还没回来,母亲还着急一个劲儿地问:“你爸上哪去了,咋还没回来?”潘艳艳在屋里屋外仔细查看一下,发现父亲临走时没带家里的钥匙,身上应该没带多少钱,这才慌了神,先是给弟弟打电话,然后又找肖国梁。
肖国梁听潘艳艳讲完,告诉她“别着急我马上过去!”立马下楼开车去她父母家,进了门一看,潘艳艳弟弟也过来了,看见肖国梁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还在气急败坏地对潘艳艳说:“这还用问吗?爸肯定是寻死去了!跟你们俩遭罪遭够了!不想活了呗!我都想死了呢!看看妈,眼睛都哭瞎了!”潘艳艳急着推弟弟:“你能不能少说两句?让妈也跟着着急!”
肖国梁没问刘力在哪干什么,知道他肯定在家闷着呢,这一年多每次见到刘力,他都是一个样:不说话,谁也不见,啥也不干,出门唯一的事,就是买烟买酒。
三个人迅速做了分工:潘艳艳弟弟去告诉亲戚朋友,人越多越好,大家分头到车站、水边、树林里这些地方去找。肖国梁开车带着潘艳艳,去查监控,另外三人都要把寻找老人的事发微信朋友圈,“这个散发的最快,”肖国梁对潘艳艳说,“马上找一个你爸最近期的照片,写清楚今天出门穿啥衣服。”看到潘艳艳有些迟疑,就说:“这时候就别不好意思了,快点儿写,马上发!”
小区出口马路对面是一家建行网点,肖国梁用手一指:“建行楼顶那个摄像头,正对着这个小区,监控里应该能看到你爸出没出小区。”两人进了建行,和值班经理说了事情经过,经理有些为难:“我们的监控是不对外的。”潘艳艳带着哭腔恳求,经理总算同意了:“那我先上去看看。如果在你说的那个时间段,发现了差不多的老人走过去,你再过去辨认一下。”
过了几分钟,经理从楼上下来:“你俩过来看看吧,早上7点58有个老头从我们的摄像头里过去,像是你们说的那个人。”
肖国梁和潘艳艳一边千恩万谢,一边跟着经理上楼到监控室。视频走到7点58,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穿着一件白衬衣,下身一条黑裤子,慢慢腾腾地从镜头前走过,潘艳艳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我爸!”
肖国梁说:“别着急往后看看,看老头往哪边走了?”视频中老头先是过了马路,之后顺着马路往西越走越远,直到看不见。
两人从建行出来,肖国梁打量一下四周,指了指远处的红绿灯:“从监控看,老头顺着马路牙子,应该一直走到红绿灯那,过了马路,再往西走不远,就是大棚了。看样子是早晨去大棚买菜。咱们看看能不能找到红绿灯那块的监控。”
潘艳艳问那个监控找谁,肖国梁想了想,给王兴起打电话。王兴起现在已经是龙兴区公安分局的常务副局长,帮着调个监控,应该不是问题。
果然,王兴起给了肖国梁一个手机号,让他找这个人,是管这一片的交警。
十字路口的监控里,可以清楚地看到老头过了交通岗之后,一直走到市场边上,然后就看不到了。
“走,去‘大棚’,那里也能调监控!”肖国梁和潘艳艳立刻开车到了“大棚”,市场管理人员听说老人走失、家属想看看老人是不是进了“大棚”,二话没说,就把他俩领到了监控室。这回他俩算是开了眼界,只见监控室里整面墙上,是一个非常清晰的大屏幕,市场里人来人往、买菜卖菜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管理人员看出了他们的惊讶,不无骄傲地说:“我这个监控,比交警的还清楚呢。这主要是为了监控有没有偷东西的。还真通过这个抓过几个小偷,还有买菜闹纠纷的,监控一看清清楚楚,谁都没法赖账。现在,小偷根本不敢到‘大棚’里来!”
肖国梁和潘艳艳在8点到8点半之间的视频中反复查看,也没看到老人的身影,确定她爸没有进“大棚”,只好在谢过管理人员之后,出了监控室。
这时候已经过了下午五点,潘艳艳更加着急,她心里总想着“万一父亲只是出去散散心呢”,但随着时间流逝,不详的感觉越来越沉重地笼罩心头,站在肖国梁身边,她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
两人站在十字路口监控中老人消失的地方,肖国梁左看右看,忽然有了想法:“艳艳,你看,这是13路公汽站点,你爸能不能从这里上了公汽?”13路从火车站始发,终点是桥北。“桥北”离龙兴区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在营北市最南端。一条李庄河将营北市与海营市隔开,新建的海营大桥横跨李庄河,连接着海营市的滨海新区和营北市的滨海经济区。桥南不远处,李庄河就奔腾入海,不少营北人喜欢花5块钱坐13路公汽,到“桥北”下车后,再坐上三轮车跨过海营大桥,去海营市那边看海。
肖国梁笑道:“我估计,老头是坐上13路,到海营看海去了。”潘艳艳也苦笑道:“那样最好了。”其实两人心里更着急:如果老人去了海边,还能干啥?
首先还得确定老人是否上了13路公汽!肖国梁四周看了一圈,看到路边有家“七天连锁酒店”,酒店四楼顶上,有个破旧的摄像头,不知道是否还在使用。两人马上进了酒店大门,和服务台值班的服务员一说,女服务员很热情,立马调监控,酒店的摄像头太不清楚,图像非常模糊,视频中早晨八点二十左右,一辆13路公汽到站,只看到一群人拥挤着上了公汽,根本看不清楚人脸。潘艳艳分辨了半天,才确定那个穿深色裤子的,是她父亲。
肖国梁说:“咱们马上去市公汽,现在公汽里都有监控,一看那个监控就一清二楚了,他中途下没下车,几点下的车。然后咱再从他下车的地方查。”又让潘艳艳通知她弟弟,集中人马在13路公汽的沿线上找。“80%可以肯定他是往‘桥北’去了。大家就往‘桥北’的方向走!”
肖国梁和潘艳艳立刻驱车到市公汽总公司。这时候已经接近6点,公汽公司快下班了。听他俩说明来意,公汽总调度先给13路调度打电话,问那个时段是哪辆车在跑,那边调度在查的时候,总调度解释说:“我们公汽上的监控,第二天才能集中上传过来,你要看当天哪辆车的监控,司机必须把车发动起来,然后把车里的监控传过来。”这时13路的调度打来电话,确定了车和司机:“现在车停在院里呢,司机都下班了,没法传监控啊。”总调度说:“麻烦你让司机回来一趟,把车发动起来,把视频传过来,这边家属挺着急的。”肖国梁和潘艳艳一个劲儿地给总调度作揖感谢。
等了半个小时,那边司机打车到了停车场,把车发动起来,监控开始往这边传。视频一边传一边播放,潘艳艳和肖国梁眼睛不眨地盯着视频看,一个多小时的视频,能清楚地看到潘艳艳她爸在“七天连锁酒店”附近的站点上了车,找个座位坐下,一路上有时还往窗外看看,沿途没有下车,一直到了终点站,才下了车。
马上奔“桥北”!肖国梁开车,潘艳艳在车上给亲戚们打电话,告诉大伙都奔“桥北”。有些亲友已经在往“桥北”的路上,潘艳艳告诉他们,谁先到“桥北”,谁想法找终点站附近的摄像头,看看老人下了公汽往哪走了。
此时已经是晚上7点多,天还很亮,肖国梁专心致志地开车,潘艳艳除了接打电话,两人都没说话。半天多的忙碌,两人都有些疲倦。
还没到“桥北”,亲友中有人已经查到了“桥北”站点附近的监控,看到老人下车后,坐上一辆三轮,过桥奔海营市那边去了。
潘艳艳焦急地说:“海营那边能联系到人吗?还得调监控啊,不然大海捞针,马上天就黑了,更难找!”
肖国梁想了想,忽然想起办公室有个同事老家是海营的,没准能找到人帮忙,就一边开车一边给同事挂电话。同事听说老人走失的事,立马联系海营那边的熟人,过了一会儿给肖国梁回话:“桥南有个交通检查站,是专门检查过桥车辆超重什么的,他们肯定有监控,你去找他们,到那就提你是桥南分局老郝的朋友就行。”
肖国梁心里有底了,猛地轰一脚油门,汽车象箭一样地往前窜去。
过了海营大桥,到了桥南海营方面的交通检查站,值班的是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听到肖国梁提到“老郝”,就笑了一下:“就老郝事多。”看到潘艳艳略显失望的脸,又连忙说:“这个忙我肯定帮,和你们是不是老郝的朋友没关系。只不过我们的管理非常严,外人禁止进监控室。你们在这等,我进监控室调监控看看。”
潘艳艳和肖国梁在办公室等着,这时才感觉到又渴又累,看看墙上的钟,已经是晚上8点半了,窗外有闪电划过夜空,远处有雷声隐隐的传来。
两个人焦急地等了差不多二十分钟,那个小伙子才出了监控室,进来对他们说:“我看了监控,有一个老头坐着你们说的红色三轮从桥北过来,从我们监控下面过去。我把这一段录下来了,你们看看吧。”说着,把手机递给两人。
潘艳艳一看,大约在上午十点左右,一辆红色的三轮从北往南地从桥上驶过,过了桥顺路走了一段,然后往右一拐不见了。
“那边是湿地公园,公园走到头就是海。公园正修呢,听说监控还没装。”小伙子告诉他俩。
两人谢过小伙子,出了交通管理站,和外面等着的亲友们一说,马上有人就说:“马上去公园里找!到海边找!”“如果不在公园,那就更麻烦了,总不能把海营市的监控,都调一遍看吧?”
潘艳艳弟弟一摆手:“先进公园里找!”十几号人立刻开车,到了公园门口,果然如交通检查站小伙子说的那样,公园正在搞装修,电线杆都没完全固定,电线从杆里伸出来,裸露在外,地面上到处是沙子、砖头、地砖。
公园很大,十几个人一边找,一边喊,找遍了每个角落,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这时候夜空中一阵电闪雷鸣,紧接着大雨倾盆而下,十几个人顿时成了落汤鸡。潘艳艳一手捂着头,对着远处的弟弟大声喊:“咱们分头去海边吧!你往那边去,我顺着这边找----”
潘艳艳和肖国梁一道,顺着海边往西走,地面泥泞不堪,碎石头把脚硌得生疼。大雨激起地上的泥,迸溅了两人一身,大雨中看不到十米远,潘艳艳一边跌跌撞撞地走,一边使劲浑身力气地喊“爸---爸---,你在哪---”她走了几百米就走不动了,几乎瘫在地上,看着脚下不远处水浪翻腾黝黑的海面,哭喊着:“爸,你在哪呀?你回来啊,爸---”
又一道闪电划过夜空,肖国梁透过雨幕,隐约看到不远处的一堆地砖上,似乎坐着一个人,他一边喊身后不远处的潘艳艳,一边使出浑身力气往那边跑,潘艳艳也发疯似的跑过来,两人几乎同时跑到那人跟前,潘艳艳一把抱住那人:“爸!你怎么在这?看大雨把你浇的!”
是潘总!肖国梁还记得二十多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潘总,却怎么也无法和眼前这个佝偻着身子坐在大雨中的老人联系到一起。老人呆呆坐在满是泥水的地砖上,一动不动,任由着雨水顺着头顶往下流淌。等到潘艳艳摇晃了老人几下,老人才象从梦中醒过来一样,看看潘艳艳,又看看肖国梁,慢吞吞地问:“艳啊,他是谁?怎么刘力没来?”潘艳艳脸上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流下,哽咽着说:“你还寻思他?!走吧。爸,咱回家!”两人把老人扶起来,老人几乎站不起来了,声音很小地说道:“我还以为白天的大太阳能把我晒死呢。唉,想死也没死成,我真是个废物啊。跳海还怕呛水,还怕死了尸体被鱼啊虾啊吃了。我真是废物啊,死都死不了。”潘艳艳哭得更厉害了:“爸,你别说了,咱回家!你好好活着,我再也不让你生气了!”
肖国梁慢慢开着车 ,车外大雨如注。
潘艳艳抱着父亲,在后座一直哭:“爸,你看你胳膊晒的,都已经晒破皮了!”潘总轻轻叹息着:“我呀,快八十了,已经把人世间的苦辣酸甜尝了一遍了,没什么遗憾!不怨你们,谁也不怨。如果说非得找谁的毛病,那就是生活!生活本身,就是这个样子的!”说着说着,老人慢慢睡着了。潘艳艳低声啜泣着,伏在父亲的身上。
肖国梁把车里的CD点开,音量开得很低,几乎被车窗外的风雨声盖住了。CD里是姜育恒低沉的《再回首》:
“再回首
云遮断归途
再回首
荆棘密布
今夜不会再有难舍的旧梦
曾经与你有的梦
今后要向谁诉说
……
曾经在幽幽暗暗反反复复中追问
才知道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
再回首 恍然如梦
再回首 我心依旧
只有那无尽的长路伴着我
……”
一周之后,潘艳艳和刘力办了离婚手续,那个“三代户”潘艳艳留给了刘力。潘艳艳带着儿子,和父母住在一起。过了两年,潘艳艳嫁给了一个刚退休的副局长,以前是潘总的老部下,人不错,对潘艳艳也很好,还给她儿子在油田安排了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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