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蓝小心翼翼的翻开了手上连封面都开始泛黄的书。
这是一本有关北朝的史书。
云蓝皱了皱眉,但还是继续看了下去。
南朝人对北朝的印象从来都是一群未开化的蛮族,满脑子只有烧杀抢掠,没有半点作为人的仁义礼教。
但在这本史书上,云蓝却了解到,北朝事实上是一个百姓教化程度很高的国度。
同为子虚国分裂而来,北朝虽然地处偏远荒芜之地,却历朝历代重视民生,统治者励精图治,事事以强国为指向,大力提拔人才发展地方特色经济,甚至在官场疆场都不忌女子。
这即使在现代人看来也是惊世骇俗的举动,在几任皇帝力排众议后最终福泽百姓,因此皇室在民间有很高的声望。
看到这里,即使是云蓝也不禁感到,比起千疮百孔的南朝,北朝统一是必然的历史趋向。
她虽然身在边疆,身边仅有的书籍里也是对南朝历任皇帝的歌功颂德,但她也曾听闻一些过境的商人议论纷纷皇室不仁。
南朝的子民们虽然生活无忧,但来自北朝连年的侵扰和南朝朝廷的不作为也让百姓们怨声载道。内地的百姓时时要遭遇突发的增税以缴纳给北朝的“赏赐”,边境的百姓确是直面随时而来的战火燃起的噩梦。
走出城墙的亲人可能再也不会回来,战时敌方射入的燃火箭只也可能将任何最普通的生活焚成幻影。
有时懵懵懂懂从昏沉的梦境中醒来,冒着黑烟的废墟中检阅的确是北朝将士的兵卒。有好心的士兵看着他们怔愣的神情,也许会偷偷告诉他们:这座城池已经被北朝占领。
很久很久以前,在云颖堪堪记事的时候,端城还不是边城。
那是再久远不过的曾经。
云蓝摇了摇头,将突如其来的回忆甩出脑海,拿起了下一本书。
这是一本并不能算是正史的传记,不知道为谁所写,书名叫《卫氏忠烈》。
云蓝觉得这一定是一位卫将军的追随者所写。
不然,他怎么会如此清楚的知道卫将军的家中有何许人,这些人又是何种悲壮的死法。
卫家在晗帝之前便已是南朝赫赫有名的武将世家,卫元光的祖父更算得上是三朝元老。
只是这三朝元老,是用双腿换来的“苟活”。
卫元光的祖母、父母、长姐、长兄,甚至是叔父,都无一例外战死在了与北朝连年的战争中。
他们有的是将领,有的是谋士,甚至有的只是初上战场的小卒——那是卫元光的一位堂兄,他的尸体与附近阵亡的兵卒们一同用一大块皮革裹着,卫元光的祖父不忍去辨认,便索性将他们一同下葬。
战场上的丧事十分简陋,几个相熟的战士们一起挖了个大坑,把人带着革直接埋进去,将士们举碗饮下一半的酒,然后将剩下的酒浇在足下土地上。
然而牺牲惨烈赢来胜利的他们并没有受到朝堂的奖赏。
主降派假惺惺的说着“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赞赏”他们未上书朝廷擅自调用别处军队物资的行为,又要事事分明一桩桩一件件的责罚他们的过失。
这些胜利是主降派的走狗不愿意看到的,这只会动摇他们在朝廷上的地位。
边疆战士的牺牲穿到朝堂之上已经只剩下了冷冰冰的数字,所以他们当然也看不到,那些赤胆忠心的人为了守护这个国家到底付出了什么。
无论他们是真的看不到还是令人作呕的视而不见,他们对军队的克扣和打压都实实在在的将南朝的将士们几乎逼上了绝路。
但赤胆忠心的卫家人,几乎是愚忠的卫家将士们,从未有一刻放弃过守护身后的土地。
即使是当时以君为天的人都不禁感叹卫家人对南朝的耿耿忠心,更何况是如今的云蓝。
云蓝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为什么卫将军要这样忠诚于一个无可救药的将他流放的君主,就像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为什么失去双腿的卫老将军会忍心将卫家除了襁褓中的孩子外最后一个后辈推上战场。
卫元光在十五岁那年失去了他最后的长姐。
卫元光也是在十五岁那年踏上了战场。
没有任何怨言,从未想过后退。
写这本传记的人也无法理解卫家的做法,但他仍然十分的敬佩卫将军,以及他们一家的忠勇。
“唯卫氏,卫南朝百年安宁。”
看完这本书后时间已近黄昏,长时间的纸质阅读让云蓝的眼睛有一些酸痛。
云蓝把书本小心的归位,跟笑眯眯的管理员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中央图书馆。
管理员很久没有见过人在顶层呆这么久了。他原以为这个年纪的女孩来这里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却是真的有心来阅读。
这里的书都是看一本少一本,它们能遇到一个知音,也算是不枉来这世上一回。
头发花白的老人擦了擦眼镜,眯起眼睛,眺望着落地窗外西斜的太阳。
他似乎看到一个跟刚刚那个女孩子身形着装很相似的人影在往忠烈侯碑的方向走去。
“卫忠烈侯确实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老人想。他是南北朝时期少数被记载在虚拟网络上,甚至载入基础教育课程中的人。
“也许只是剧迷呢?”他摇了摇头。
此时在忠烈侯碑前的云蓝仍然在沉思之前的疑问。
忠烈侯碑其实只是一块不大的石碑。这里曾经是一块墓地,这块石碑也别无二致的立在这里。直到最近一百多年城市翻新的时候才被发现是忠烈侯碑,于是才将其他坟墓迁到别的地方,将这里专门的修成忠烈侯碑的展览地。
但这依然无法改变,这只是一块又小,又再普通不过的石碑。
甚至在这块石碑之下,都没有找到卫元光的尸骨。
也许是被南朝将士们收敛走了,也许是被北朝军队运到了其他地方。
云蓝如今无法考虑更多渺远的问题。
她只是面对着眼前的石碑——在展览线之外,逐渐西沉的太阳也无法给予她足够的光线,朦朦胧胧的昏黑让她甚至看不清石碑上的任何一个字。
早在几十年前这里就不能算得上什么景观胜地了,忠烈侯碑的发现只让卫元光短暂的在人们的视线中闪烁了一下,甚至不如最近的电视剧《百足之虫》中短暂出现的几集给“卫元光”带来的热度高。
这个石碑旁很快就只剩下了云蓝一个人,和远处踌躇着要不要把人喊出来的展览管理员。
“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吗?”云蓝无声的问着。
但石碑不会给她任何答复。
“可是什么才是让你觉得值得的筹码?”云蓝又问道。
风静静的喧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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