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光(下)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徐娘为什么会嫁给王琨,以她的家世,起码也要找个门当户对的不是?所以我私底下搜寻了很久。

    徐娘近来的身子越来越虚弱,脸色也很不好,飞云一群人也支不起招来,府中已经很久没有生机了,死气沉沉,一如徐娘那如墨潭般的沉默。

    秋风萧瑟之后,就是寒风飘雪之日了。而来年的初春,就是王琨的大婚之日。

    王琨和那个小丫,如胶似漆的黏在一起,每每说起明年的婚礼,脸上的笑容溢满空气。

    只闻新人笑,哪听旧人哭。

    该来的还是来了。树梢绿意渐显,府中挂起了红对联,红灯笼,敲锣打鼓的声音也跟着那顶红艳艳的轿子进了府门。家中挤满了高矮胖瘦的人,嘴里一句一句说着:“恭喜恭喜”,不懂事的小孩扯着那棵爬满了架子的葡萄藤,嚷嚷着要吃葡萄。

    而东房里,徐娘的房间一片寂静。除了飞云,其他仆人都去帮忙布置现场了。徐娘起不了身了,她静静的躺在床上,闭眼倾听着外面的动静。飞云站在窗子前面,也只是一言不发的看着吵闹的人群。

    甚至没有一个人来看看生病的徐娘。

    轿子上下来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盖着头盖,身材曼妙,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一步一步地缓缓走着,众人的视线跟着一寸一寸的挪动。她挽着王琨的手腕,来到了府中的正厅。

    没有父母。堂上是两张空荡荡的凳。

    主持说:“一拜天地”,他们拿起酒杯敬了天地。

    主持说:“二拜高堂”,他们拿起酒杯那两张空凳敬了酒。

    此时的徐娘在房中静静听着,她也想起了自己从前进府时的模样。

    刚认识王琨那个时候,他还是个穷光蛋,也没有如今体面的工作,在茶馆做着小工,给自己凑上学的学费。他常来家中送茶叶,一来二去,也就算是半个相识了。王琨虽然相貌不好,但是人是很老实的,他不会说花言巧语,是个老老实实做事的实干人。

    徐娘一向欣赏这类人。更何况,她并不喜欢父母给她介绍的所谓门当会对的对象,束缚。她偷偷与王琨在仆人专用的东门幽会,王琨被书香世家的小姐迷的死去活来,心中爱意急切,夜夜月下相会。

    后来东窗事发,父母对她失望至极,认为她有损家族门面,把她逐出了家门。

    徐娘曾经对飞云说自己并不后悔,她觉得他值得。

    飞云摸不着头脑,只觉得王琨又丑又胖,又油嘴滑舌,徐娘眼光不太好。

    众人的欢呼声传进东房内,是主持在说:“夫妻对拜”了。

    徐娘也想起了那声模糊快要掉色的了的“夫妻对拜”,她抓着红绸带,转身面对王琨,脸上是平静的笑容,温柔而又恬静。她执意不带红头盖,就是为了看见王琨眼睛里面装满了她,笑着对她说:“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娘子了。”

    场外,新娘与王琨两两相对,弯腰鞠躬,两人抓着的红色绸带,颜色是那么鲜艳又美丽。

    小丫终究还是进门了。

    从此府中被称为娘子的不再是徐娘一人。小丫果然相貌不凡,王琨每日回家就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有时候晚饭也不吃,在房中关起门来就是整整一晚。探望徐娘更是无从谈起。

    仆人照常在徐娘房中开着谈话会,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仆人的吐槽大会了。

    给小丫打扫房间的仆人埋怨道:“主子,你不知道,她成天刁难我们!明明地已经扫好了,她就把手上的东西丢到地上,说我做事不利,还满口谎言,经常不给我们吃晚饭。”

    给小丫更衣的仆人叹了一口气,说:“你那还不是事,我给她换衣服,她总是一套套的换,穿好了这套她就要换下来穿那套,一个早上可以换足足七八件衣服!”

    给小丫做膳食的仆人面露苦色,出声:“新来的主子口味独特,我经常要出去找很久才能找到她所的东西。但是做出来她常常不满意,说我是个没用的废物。”

    ......

    看来小丫的风评确实不好。

    徐娘静静的听着,她最近总是心腹难受,吃不下什么东西,头一阵接着一阵的眩晕。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血色了。她只对大家说了一句话:“要去适应,做好自己的工作,万不可在人家门前丢了工作。”

    往后的日子总是平平淡淡的,没有什么大的起伏,徐娘说自己也习惯了这种一个人的生活了。其实我知道她一直在等小丫敲开她的房门,给她这个正房问安。

    这天来是来了,但是多少有些晚了。

    徐娘的病情已经不受药物控制,或者说,已经没有办法医治了,连缓解作用也失效了。整个人脸色蜡黄,几乎只剩一具骨架躺在床上。

    这天徐娘把仆人一众人叫来床前,对她们说道:“我可能很快就要走了,你们要照顾好自己,不要惹新房生气,也不要做出伤害府中名面的事情。新房虽然不懂事,但是他有王琨护着,你们以后没有人护着你们了,万不可由着性子乱来。”

    飞云在旁边听着,泪水窜了出来,她哭着对徐娘说:“主子,没有你我也不活了,我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你去了我就跟着你去。我不喜欢那个蛮横的新房,她进门之后我们府名气就直线下降,你都不知道外面那些人怎么说的,他们说那个狐狸精迷了大人的眼,都不是什么好货......”

    “飞云,”徐娘打断了她:“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只是个做事的,做好自己的事就够了。大人执意要做的事情,就由他去吧。”

    大家都不说话了。这个时候,房门被叩响,飞云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正是大家不久之前讨论的小丫。

    她穿着桃粉色的长袖水杉,画着精致的妆容,进门就朝着躺在床上的徐娘行了个礼,甜甜的叫了声:“姐姐”。

    徐娘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小丫诧异地看了一眼屋内的一众仆人,扫视了一圈,脸色微微下沉些,但很快就被笑容掩过去了。她笑着对徐娘说道:“想不到,姐姐和仆人关系竟如此亲近呢。”

    徐娘淡淡地回答:“这些人,都是我的家人。妹妹对她们可还算满意?”

    小丫自是继续堆着笑容:“那是自然。个个都听话懂做事,都是姐姐教导的好。”

    此时一众仆人面色凝重的看着小丫,就差脸上写着“生无可恋”四个大字了。

    徐娘对着一众人说:“妹妹对你们满意,你们要学会感激。跟着新的主子,她也会照顾你们,不会亏待你们,好好服侍,万不可怠慢。”

    小丫被打的措手不及,有些乱了阵脚:“那是自然。姐姐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

    这波,是两个女人的较量啊!众人不得不服气徐娘的口才,终于替她们狠狠出了一口气。

    日子匆匆从指缝溜走,两个月过去,已经快要到初夏了。

    噩耗传来,徐娘走了。

    王琨给她操办的葬礼很简陋,也没有什么人到场,毕竟她和家里人断交了,而王琨那边他又嫌麻烦,根本没叫什么人。他匆匆把徐娘送入冰冷的泥土,拍拍手就走了,仿佛把那些泥土拍掉,就好像可以证明徐娘从来没有出现过在他的世界里一样。

    这是我的第一个主人。一个自私又无趣的人。

    但他对我而言,却又是一个影响深远的人,当然,我指的是负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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