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案卷一份

“头儿。”一名衙役走过来,抱拳道:“屋下有地牢,里边儿排了二十个笼子,有四个关了人,都是不足十岁的娃娃!”

他顿了顿,低声道:“手脚都残了,其中有两个……估计熬不过今天。”

杜鑫眉头一皱,消瘦的脸上浮现怒意:“***,作孽啊!”

“你!”他转过身,一脚踹翻跪着的赤膊汉子,厉声道:“其他娃娃呢,说!”

“啊!!!”赤膊汉子举着血肉模糊的右手,发出一声嘶号,末了,才有气无力地说:“都……都租出去了,戌……戌时会送……送回来……求……求大人,给小人包……包扎……”

“包你妈!”杜鑫对着他啐了一口:“总共有几个,说!”

“十……十多个。”

“给个准儿!到底几个?”

那赤膊汉子痛的满头大汗,颤声哀求:“具体几个,小……小的当真不知啊,这……这都是才爷……唐阿才经手啊!”

“头儿。”那衙役向杜鑫使了个眼色,压低了声音:“还找到四十六金元、七百多银元,铜子儿更是不少,咋整?”

杜鑫目不斜视,不动声色道:“照旧,咱范大人劳苦功高啊。”

衙役满脸兴奋,重重抱拳一揖:“卑职明白!”

此时,一名皂衣差官走了过来,一见两人正交头接耳,于是停下了脚步,兀自负手环视着满院子的尸首。

“嗯!”杜鑫重重清了清嗓子,做势抚摸着额下胡须,手指轻轻晃了晃,那衙役立刻会意,转身离去了。

皂衣差官这才徐徐走到杜鑫面前,拱了拱手:“屋后,刨出了六具女尸,都光着身子,有四具已经烂了,粗看已死了三月以上。”

杜鑫深深吸了口气,摇了摇头:“造孽哟!这是近年来少有的大案了。”

说罢,他朝差官揖首还礼:“劳烦荀仵作了,一并运回勘验吧。”

“这个自然。”这姓荀的仵作点点头,又环视了四周一眼,淡淡道:“院中这光景,如何勘验登记,杜捕头可有见教?”

杜鑫瞥了眼院外,三个全身披挂的身影,笔直矗立于春风中。

“不敢,不敢。”他笑了笑,意味深长道:“私藏禁军兵刃,还公然对抗督训营,这是死罪啊……哦,来时,咱范大人已大抵知晓原委了。”

荀仵作也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了然。”

说罢,他转身离去。

片刻之后,杜鑫跨出了院门,朝门外等候的三人走了过去。

“执令郎,久等,久等了。”杜鑫笑意盈盈,抱拳道:“贼人十恶不赦,恶行多端,竟然耽搁了这许久,见谅,见谅。”

“杜捕头见外了。”刘钧笑了笑,抱拳回礼:“多亏你事前提及,城南或有人贩持有禁兵,我才能顺藤摸瓜,找到这处贼窝,没想到啊,居然当真藏有禁军军备!”

“哈哈哈。”杜鑫开怀大笑,摆了摆手:“还是贤弟勇猛,当机立断啊!不似我们这些办差的,四处牵头扯脚,若由我们去查,人还没派出去,这伙泼才便得了消息,早没踪影了。”

刘钧闻言皱了皱眉。

他看向杜鑫,低声道:“杜兄,兄弟是否孟浪了?”

“嗯,何意?”

刘钧想了想,缓缓道:“兄弟一时气愤,屠了这伙人一十二口,现下细细想来,着实有些鲁莽……”

“哈哈哈,无妨,无妨!”杜鑫一脸轻松,又摆了摆手:“不过就是些泼皮无赖,本就是十恶不赦,便是有些后台,这回却也上不了台面。”

“私藏禁武,对抗督训,这是死罪!”他目光幽幽,狡黠一笑:“我啊,已细细勘录了各处,坐实了泼贼‘持械犯禁’之罪,贤弟宽心便是。”

刘钧心下一松,笑道:“有劳,有劳。”

“呵呵。”杜鑫干笑了两声,捋了捋胡须,有些尴尬:“这个……啊……贤弟啊,还有一不情之请。”

“杜兄客气了。”

“嗯嗯。”杜鑫清了清嗓子,缓缓道:“此案牵扯近二十条人命,还涉及残害、拐卖人口,必是近年大案!”

他顿了顿,看向刘钧,接着说道:“贤弟也知晓,咱们公门中人呢,行事比不得你们,办案须案卷、赃物、供状齐全,要不然呐,难办……”

刘钧笑道:“还当何事,这个自然,在下理会得。”

“哎呀呀。”杜鑫大喜,从怀中抽出一卷纸,满脸堆笑:“这是适才草拟的案卷,详尽记载了此案前因后果,烦请贤弟看看,可有不详不妥之处?”

刘钧接过案卷,徐徐展开,细细看了。

“杜兄。”刘钧指着案卷,看向杜鑫:“这句话定要录入吗:‘于贼处缴获禁军武备一十三件,据供,乃神武军天波仓私相授受,督训营执令郎刘钧资证核实’?”

杜鑫不动声色,静静看着刘钧:“此事可属实?”

“贼人确是如此供述,不过,尚未去天波仓查验……”

“那便须录入。”杜鑫笑了笑,缓缓道:“何况,万一你们查实了天波仓的勾当,恐怕……军中上报之时,也需地方衙门的案卷为凭吧?”

刘钧想了想,确实也是这个理儿,于是点了点头。

“那便大好不过。”杜鑫朝三人抱拳一揖:“烦请贤弟和两位军士……签个字,盖个章吧,那些兵刃我也先扣下,日后再交还禁军。”

片刻之后,刘钧徐徐起身,将签字、盖章之后的案卷递还杜鑫,而后,他走到白马之前。

妮丫正趴在马背之上,脸颊之上泪痕半干,双目直勾勾地盯着他,目光中五味杂陈,既有感激、惊恐,又含了欢喜、悲伤和无助。

刘钧轻抚着女孩乱蓬蓬的头,问道:“那屋里,如她这般的,还有不少吧?”

杜鑫喜滋滋地将案卷纳回怀中,闻言一愣:“贤弟说什么?”

“那屋里……”刘钧转过头,目光幽幽:“和这孩子一样的,还有多少?”

“只有四个。”杜鑫叹了口气:“哎……作孽啊,手脚都废了,说是共有十余个,被他们当物什租出去了,今晚兴许会送回来。”

刘钧目光一寒,朝杜鑫郑重抱拳一揖。

“贤弟无需多言。”杜鑫正色道:“我们会守在此处,今晚势必将那些孩子全数寻获,他们也是人证啊!”

说罢,他看向妮丫,迟疑道:“这个丫头……要不我也带回衙门吧。”

“不要!”女孩闻言大惊失色,双手死死攥住刘钧的斗篷,浑身发抖,眼泪夺眶而出:“求……求……求求你,不要丢了我……不要丢了我……”

刘钧叹了口气,看向周家兄弟,周仓皱了皱眉,周青则面露不忍之色,默默点了点头。

“也罢!”刘钧伸出手,轻轻拭去妮丫脸上的泪珠,笑道:“你呢,便先和我回营吧,营中医官擅治骨伤,等腿好了,再做打算吧。”

……

灰蒙蒙的天空,阴雨绵绵。

湿气混着寒冷包裹了全身,饥饿如钝刀一般,切割着五脏六腑。

他坐在自家门槛上,深深埋着头,泪水大颗大颗滚落。

“小哥哥。”耳畔响起一个脆生生的声音。

他抬起头,吸了吸鼻涕,看到了一张消瘦而白皙的小脸。

“噗嗤!”女孩捂嘴一笑,递来一块热腾腾的馍馍。

“我娘亲做的,可香呢!”她乌溜溜的眼中闪着光,嘴角好似弯弯的月牙:“你家刚搬来吧,娘亲说啊,远亲不如近邻,要相互帮衬呢。”

恍惚中,斗转星移。

烈日,晃得人睁不开眼,街角的香樟下,残留了几许阴凉。

他抹了抹嘴角的血,把灰扑扑的荷包递给了女孩。

“还你!”他拍了拍胸部,眼中带着骄傲:“都被我打跑了!以后他们再敢欺负你,和我说!看不揍死他们!”

女孩接过荷包,双手捂着贴在胸前。

她愣愣地看着他,乌溜溜的眼睛忽闪忽闪,眼角挂着泪珠。

“呀!”她突然伸出手,点了点他的额头:“流血了呢!”

“没事!”

“嗯嗯,我知道,真皮实!”

“嗯?…….哈哈哈!”他笑着挠了挠头。

“噗嗤!”女孩也笑了,嘴角弯弯若新月。

那天,依稀落着雪,很冷。

“咣当!”他猛然推开了门,冲进了堂屋。

青衣妇人抬起头,泪眼婆娑,一夜之间,两鬓竟已花白。

“阿婶!小灵呢?”他瞪大了双眼,声音有些颤抖:“我娘说小灵……不见了?!我……我不信!”

妇人别过头,泪如雨下。

……

“小灵……”

刘钧猛然惊醒,眼前灯火摇曳,耳畔传来药罐“咕噜噜”的沸腾声。

他竟然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面前,是一张小床,妮丫静静地躺着,眉头微皱,正熟睡未醒。

目光落在她消瘦、发红的脸上,缓缓勾勒着小小的面庞,刘钧幽幽叹了口气:“真像啊……”

“已经给丫头喂过药了。”

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一名老者支着腰,从药罐边慢慢站了起来。

“刘医官……还在啊。”刘钧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看向老者笑道:“这三天,劳烦您老了,晚晚都来照看,真是……真是……”

“不妨事。”刘医官摆了摆手:“这丫头也忒可怜,多少尽点心吧。”

“她的腿……”刘钧看向妮丫,面露一丝忧色:“还能长好吧?”

“哎……作孽咧!”刘医官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反复伤损,创口又沾染了垢物,恐怕不单是腿啊,她这小命都难说啊。”

刘钧吃了一惊:“这么严重!?”

刘医官缓缓点头:“前晚就发烧了,若是这烧能退去,便还好说。”

“那……万一……”刘钧一时竟语塞,不知说什么好。

“嘎吱!”此时,房门被推开,周仓冲了进来,身后带起一股风。

“光武!”他满脸兴奋,兴冲冲地说道:“真不枉咱在天波仓外守了两天两夜!今儿总算逮到了,他们今晚便要出货!”

刘钧眼中一闪:“今晚?!”

“走!”周仓一扭头:“咱这便叫上人,拿他娘个现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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