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兄弟齐家

堂屋不大,但极为整洁。

居中摆了一座神龛,龛中供着三尊无字的灵位,龛外供桌之上,瓜果青翠,香烟袅袅。

赵氏坐在供桌旁,微垂着头,面容凄苦。

她不过四十有五,却已满头花白,瞧着竟和六十老妪一般。

“阿仞啊。”她抬起头,看向堂下,幽幽道:“钧儿定要外放吗?”

堂下摆着两列椅子,刘仞、刘钧正一左一右坐在列首。

刘仞先看向二弟,又望向母亲,轻轻点了点头。

“那吴督训……”赵氏嘴唇微微颤抖,双手相互紧扣着:“他……他曾是你爹的亲卫,钧儿啊……”

她看向刘钧:“不是说,他一向关照你吗?”

“娘,此一时彼一时。”刘钧笑了笑,淡淡道:“如今啊,吴大人怕是巴望着,我早些离开督训营呢。”

刘仞端起茶,喝了一口:“如今啊,便是他一心护二弟,怕是也不能长久。”

“钧儿!”赵氏面色一沉,瞪着刘钧:“你……你究竟闯了多大的祸,竟然你吴叔都……”

“娘!”刘仞放下茶盏,正色道:“这事儿啊,和二弟关联不大!”

“这事儿啊…..”他悠悠举头,望着屋顶:“是神仙打仗,殃及凡人啊。”

刘钧闻言,面现愤懑之色,扭头不语。

赵氏看向刘仞,一脸疑惑:“你这话怎么说?”

刘仞笑了笑,缓缓道:“如今啊,那一位……”

他抬起双手,朝斜上作了一揖,接着道:“对禁军有了些忌惮,故而,内廷便和六部朝官们亲近了些。于是乎,禁军有些人呐,自然看着二弟碍眼,毕竟……”

他闭口不言,笑而不语。

“又对禁军有了忌惮!”赵氏面色骤然一变,愤然道:“还是因为当年的谶语?那几句不知哪来的胡言乱语,害惨了咱家还不够!?没完没了吗这是!”

她这话一说,刘家兄弟顿时面色一变,四下变得凝重起来。

“娘,稍安勿躁。”刘仞摆了摆手,面色不虞:“为我刘家万全计,当年谶语的事,还是不要再提了。”

赵氏满脸悲愤渐渐化去,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刘仞面色稍霁,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这回啊,禁军遭受忌惮,是因为宁镇被拿下之后,禁军吃相难看了些,日渐做大了。”

“唉。”他叹了口气,接着道:“司礼监本着上意,自然多帮着些内阁,于是啊,咱这些内臣便也被军中嫉恨上了。”

“两派三方这些日子纠缠不清!这不……”他指了指刘钧:“前几日,又机缘巧合把二弟給牵扯进来了,多般缘由一起发难,生生无中生有,搅和出事儿来了!”

赵氏顿时有些慌乱,忙问:“事儿?什么事儿?可打紧?”

“现下,已找人大抵給平了。”刘仞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气,抹了抹嘴:“传出了消息,这事儿啊,各退一步,大事化小,但事后,刘钧须离开神武军。”

“哦……”赵氏这才放下心,脸色也好看了些。

“禁军在京中势大,这样看来,钧儿外调确会好些。”她低声喃喃,接着,看向刘仞,面含忧色问道:“阿仞啊,钧儿外调何处?可远?”

“不远!”刘钧抢先答道,暗暗給了兄长一个眼色。

他看向母亲,笑道:“衍州平原郡,任六品团练使,因祸得福,竟还擢升了一级!”

赵氏想了想,又问:“衍州,我记得在孟京北边儿,倒也算挨着,那平原郡……在哪儿啊?”

刘钧如实答道:“就在归云山南边,距离麟煌府……也就不足两千里吧!”

“两千里!”

“还好,还好。”刘钧又朝母亲笑了笑:“我刘家先祖曾跋涉八千里,西出牙关,平定西戎,如今孩儿不过赴任二千里,不足挂齿!”

赵氏闻言,眼眶一红,别过头,眼泪滚落而出。

“娘!”刘钧站起身,望向母亲。

刘仞则笑着摇了摇头,端起茶盏,又咂了一口。

“都走吧!都走吧!”赵氏抹干眼泪,扫了两个儿子一眼,颤声道:“都走了,这个家便也清净了!”

说罢,眼眶又微微泛红,她立刻起身,也不理会刘钧的呼喊,径直出门而去。

看着堂屋的门,刘钧呆坐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转过头,发觉兄长正平静地看着自己。

“阿兄还有话?”

“呵呵。”刘仞淡淡一笑:“你不也一样。”

刘钧扭头瞥了眼大门,回头看向刘仞:“咱娘……”

“十日之内。”刘仞不等他说完,径直道:“苏大娘子会送三个婢女过来,都是调教得当的。”

“那家中便有五名下人了,这开销……”

刘仞笑了笑:“这个,你无需多虑。”

刘钧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没其他话了?”刘仞眯眼看向二弟,嘴角含笑。

刘钧迟疑片刻,缓缓道:“我这事儿……后续军中会如何处置?”

“细节不知。”刘仞挥了挥手,神情轻松,笑道:“如今看来,还是会走个过场,兴许啊,还会挂个虚罪吧,应不打紧了。”

“我还有两名周姓下属,因此事被军中羁押,他们……他们会如何?”

“就是动手打了姓霍的那两人?”

“他们是听我命令,才如此行事!”

刘仞眼角一抖,冷冷道:“誰说你下了令?誰敢说你下了令?!”

“阿兄!”刘钧面露激愤之色,沉声道:“此二人因我获罪,我断不可弃之,求大哥一并……”

他猛然跪倒在地,重重抱拳:“一并搭救!”

“哼……哼……哼……”

刘仞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二弟,断断续续冷笑了三声。

“你倒是好义气啊!”他面露讥讽之色,缓缓道:“自个儿没那金刚钻,当初就甭揽那瓷器活儿!”

“此二人……”刘钧一脸肃穆,正色道:“此二人皆军武干才,若能让他们随我一同赴任,日后定有大用啊,阿兄!”

刘仞目光闪了闪,将信将疑。

“嘭!”

刘钧咬紧牙关,朝刘仞重重磕了一个头,背脊绷得有些僵硬。

“求阿兄搭救他们!”

说罢,又重重地、接连磕了两个头,当他抬起头时,额上已渗出血痕。

“罢了!罢了!”刘仞一拂袖,眉头皱成了川字:“我可为他们两人筹谋职缺,与你一同赴任衍州,不过……”

“神武军不会为难你,却不一定放过他们。”他目光一冷,幽幽道:“他们呐,是否有那个福气赴任,就只有天知道喽!”

刘钧满脸悲愤,双眼微微泛红:“阿兄,当真没法救他们二人?”

刘仞别过头,望向窗外,一言不发,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

“吴督训!”刘钧眼中突然闪了闪,喃喃自语:“他对周家兄弟一向器重,我现下便去求他!说不定……说不定……”

“吴昊?”刘仞闻言,不屑地撇了撇嘴:“你还是省省心吧!”

他慢慢转过头,俯视着刘钧,冷笑道:“你这位顶头上司,到底是个什么货色,你眼瞎啊?”

刘钧直愣愣地盯着他,一时语塞。

“前儿晚上,他干了啥,你知道不?”刘仞咧嘴一笑,目光冰冷如刀:“他从南城衙接走了和此案相关的一应人犯和人证!对了,有你签押的案卷也一并被他带走了。”

刘钧闻言,脸色一松。

“才接了这些人,还没捂热乎呢。”刘仞摇了摇头,两手“啪”地一拍:“他便将这些人,拖到弥罗山的坳子里,全給焚了!”

刘钧只觉“嗡!”的一声,脸色瞬间惨白。

他咽了口唾沫,涩涩道:“全……全焚了?”

“可不是全焚了嘛!”刘仞轻哼一声,恨恨道:“有人暗暗跟着,可瞧得真切,一共三十人,除十名不知哪儿整来的凶徒外,还有二十名活生生的娃娃!啧啧,真是狠呐!”

“二十……二十名娃娃?”

“不就是那些被拐来,弄残了讨钱的娃娃嘛!”刘仞轻轻摇着头,脸上浮现出一丝难得的悲凉:“惨啊!南城衙门居心叵测,竟不分良莠,全塞給了禁军!姓吴的更狠,一勺烩,全焚了!”

一股莫大的悲伤,混着愤懑涌上心头!

刘钧身子晃了晃,忙伸手撑着地板,深深吸了口气。

“吴……为何如此!”他垂下头,不敢看兄长的眼睛。

“哼!”刘仞不语,只是冷笑。

“是霍家指使?”

“霍家?呵呵,在我看来,霍家怕还不在乎此等琐事。”

刘仞猛然抬头,颤声问:“那……那吴督训何故如此!?”

“有些人呐,十窍通了九窍,自以为得计。”刘仞目光变得冰冷,缓缓道:“为了不牵连自己个儿,能把鞋底儿舔得锃亮!能把事儿办成不是人事儿!”

“钧哥儿,知人知面不知心呐。”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如此自私自利,全无天理良心之人,指望他为了俩小校去请命?呵呵…..呵呵……”

刘钧已然听不清了,双目呆滞,喃喃自语:

“我不杀苍生,苍生因我而死……”

“因你而死?哼!”刘仞眉头微蹙,面现薄怒:“但凡南城提刑的人心术正些,便不会胡乱交人,若是姓吴的有那么一丝天良,也干不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

他嘴角一抖,面含讥笑:“因你而死?好大的口气!”

刘钧面色惨白,缓缓垂下了头,头一次,感到如此无力!

天可怜见,二十名孩童的性命竟如蝼蚁,周家兄弟的恪尽职守,自然更是不值一提!

一池浊水之中,这些性命的逝去,竟无法激起一丝涟漪!甚至不足以引来诸位“神仙”的一瞥!

目光变得冰冷,刘钧紧攥双拳,撑着膝盖,缓缓站了起来。

他面朝刘仞,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而后,转过身,迈开大步朝门外走去。

屋外狂风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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