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鼓声震天,连绵不绝,清晨的宁静碎了一地。
下了一夜的雨,督训营校场之上,水洼遍布,一千一百二十名军士,队列齐整,笔直站立于积水之中。
全场鸦雀无声,一片肃杀。
众人的目光会聚于点将台上。
此刻,台上立了数十根木桩,每根之上,皆吊着一名裸着上身、口绑麻绳的汉子。
其中,左右各有一高大的木架,周青、周仓被扯开了双臂,分别悬吊其上,同样上身赤裸,口中绑着麻绳。
在点将台的最后方,临时架设了一处木台,上面摆了一排太师椅。
鼓声戛然而止。
督训令吴昊亲自引路,领着一行人登上了点将台,他满脸堆笑,身子微微躬着,步伐轻快而灵动,平日的雍容之态荡然无存。
“霍参将,这边请,这边请。”
吴昊走到新架设的高台之下,立刻侧身让路,躬身指着台阶,笑得极为灿烂:“小心台阶,小心台阶…….呵呵。”
一名青年朝他微微点头,率先登上了高台。
此人约莫三十上下,身披枣红袍,头戴紫金冠,目光锐利,神情冷峻,正是上将军霍光第七子,神武军左卫参将霍敏。
片刻之后,一行人在高台之上落座,霍敏居中,吴昊陪座于右。
吴昊先朝四下扫了一眼,最后看向霍敏,微微欠了欠身:“参将,您看……”
霍敏轻轻摇了摇头。
吴昊这才站了起来,往前跨了一步,神情骤然肃穆。
“督三军之容,训带甲之纪,巡检京师内外!”吴昊气压丹田,声音洪亮:“这是何等殊荣!又是何等之信任!”
他板着脸,目光往台下一扫,大声道:“本令接任以来,凡一十五年,每自诚惶诚恐,不敢稍有懈怠,为的,便是上不负君父,下不负三军!”
“然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他目光骤然冷冽,厉声道:“本营之内,竟也滋生出了为非作歹、肆意妄为之辈!”
他举起双臂,朝斜上一揖:“着实愧对君父之恩!”
接着,他转身,又朝霍敏抱拳一躬:“愧对上将军之托!”
霍敏面无表情,不喜不怒。
“这些败类!”吴昊再次转身,指着那一群被吊着的汉子,怒斥道:“和军外叵测之徒勾结,依仗着身份,擅闯机要之地,无故羁押守军,致使要地失火,损毁军械无算!”
他双目一瞪,厉声大吼:“尔等罪不可恕,当以军法从事,以儆效尤!”
台下人群出现了浮动,喧哗之声隐约传来。
“肃静!”
吴昊厉声怒吼,目光扫视台下,人群再次变得肃穆。
“宣令!”吴昊深吸一口气,朗声道:“从犯五十二人,知法犯法,然受人蛊惑,其罪可悯,判:当众责罚十鞭,逐出神武军!”
“至于犯首周仓、周青!”他看了看左右两个木架,眼角抖了抖:“率众作乱,行为狂悖,罪大恶极!判:当众责罚一百鞭,逐出神武军!”
“一百!不会吧!”,“八十便能重伤,这……忒狠了吧!”,“一百硬鞭,会打死吧?”,“啧啧啧……”
台下众军士像炸开了锅,惊诧之声不绝于耳,不少人面现愤懑之色。
“肃静!肃静!肃静!”
吴昊接连厉声大吼,这回却不太见效---军士们的声音虽然小了许多,但不满之色却随处可见。
“罢了!”
声音高亢,响彻全场。
说话的,正是居中坐着的霍敏。
他缓缓站起身,原本左右坐着的人也一并站了起来。
“神武提督府有令,首恶必究,协从不问!”
目光扫了台下一眼,他顿了顿,接着大声喊道:“都是当兵的爷们儿,吃饷听令,天经地义!”
他看向吴昊,挥了挥手:“把那五十二个兄弟,都放了,和他们有什么相干!”
“卑职……”吴昊瞬间变脸,显得激昂振奋,面朝霍敏单膝下跪,颤声道:“叩谢参将宏量大恩!”
片刻之后,那五十余名汉子都被解了下来,口中绑着的麻绳也被解开。
他们之中竟无一人离去,纷纷盘腿坐在台上,低着头、双手按着左右膝盖,一言不发,恍如一人。
见他们如此作为,吴昊眉头紧皱,却也不好当众发作,偷偷瞥了眼霍敏,见他神情自若,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霍大人说了,首恶必纠,协从不问!”吴昊冷冷一笑,指了指着周仓,又指了指周青,厉声大吼:“行刑!”
“首恶在此!岂可枉刑!”
突然,一声爆吼响贯全场,众人纷纷侧目,循声望去。
只见一人身披玄衣,下跨白马,自营门方向飒沓而来,在他身后,十余名哨兵紧追不舍,个个满头大汗,略显狼狈。
来人,正是已被革职的、督训营玄武队原执令郎,刘钧!
“头儿!”、“老大!”、“刘……刘队!”……
点将台上,刚被解开绳索的汉子们纷纷抬头,人人面现激昂之色。
周仓、周青也抬起了头,眼见那道人影策马而来,不由得浑身微颤,热泪盈眶!
片刻之后,刘钧策马抵近点将台,顿时,数十名军士抽刀而上,将点将台围了个严严实实。
刘钧也不收缰,一个翻身下马,径直朝点将台冲来,一面冲还一面高喊:“首恶在此!大人明鉴!”
校场之上顿时喧嚣阵阵,如同炸了锅。
吴昊面色发青,指着刘钧厉声大吼:“拿下!拿下!拿下!”
台下守卫一窝蜂朝刘钧围了过去。
“让他过来。”霍敏淡淡一笑,坐回了椅上,还饶有兴致地翘起了腿。
吴昊一惊,扭头看向霍敏:“参将?!”
“让他过来。”
“是!”吴昊皱了皱眉,旋即转身喝令:“让他上来!”
守卫们分开一条路,刘钧三步并作两步,冲上点将台,来到了木台之下。
他朝台上单膝下跪,抱拳道:“督训营玄武队原执令郎,刘钧拜见诸位大人!”
吴昊微闭双目,别过头去。
“你叫刘钧?”霍敏上下扫了刘钧一眼,淡淡道:“何故自称首恶?”
“大人容禀。”刘钧略一颔首,朗声道:“那夜,是我亲率玄武队攻破天波仓,也是我下令拿下一众守卫!此外,当众滥施刑责的,同样是我!”
说罢,他换双腿跪地,重重叩首:“玄武队上下皆奉命行事,若说有罪,罪在刘钧一人,与诸将士无干,万望明察!”
闻听此言,五十余名赤身汉子几乎同时转身,面向刘钧双膝而跪!
霍敏脸色微微一变。
“他所言不实!”一旁吊着的周仓突然嘶声大吼:“是我!是我当众鞭打了那姓霍……”
“住口!”刘钧打断周仓话语,厉声呵斥:“休要胡言乱语!”
他又朝霍敏抱拳,沉声道:“卑职驭下无方,致使部将目无尊卑,言语失态,万望恕罪!”
“哈哈哈……呵呵……”
霍敏发出一阵轻笑,指着刘钧笑道:“刘……钧,是吧?”
“在!”刘钧挺直了腰,面沉如水。
“这些日子啊,倒听过几回这名字。”霍敏目光幽幽,捋了捋衣袖,缓缓道:“且不说你乱命之罪,如今,你既已革职,却擅闯大营,我且问你……”
他声音骤寒:“这,又该当何罪?”
刘钧毫不迟疑,立刻高声回道:“死罪!”
说罢,他又抱拳一揖:“但求大人明察,恕众将士无罪!”
“执令郎罪不及死,求大人开恩呐!”
不知誰喊了一句,玄武队将士们纷纷磕头,“开恩”之声此起彼伏,渐渐汇成一片,响彻云霄。
诺大一个校场,再次喧嚣鼎沸。
“肃静!肃静!肃静!”
吴昊连连厉声弹压,过了好一会儿,众人才渐渐安静下来。
“身犯其罪,自当领罚。”霍敏朝刘钧竖起拇指,微微一笑:“你也算是条汉子!”
“既如此……”他顿了顿,目光变得凌厉,一字一句道:“身为罪首,先有乱命,后闯军营,实则罪不可……”
“轰隆隆……!”
就在此时,半空之中陡然滚过一阵闷雷,顷刻间,乱云翻卷,四下狂风呼啸。
霍敏望了望天,正待提高嗓门接着喊话,身旁的一名中年人探起身,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哼!”霍敏满脸不屑,看着那中年人,低语道:“不过就是一小小从助,何足挂齿。”
“唉……”中年人幽幽一叹:“此事本已了却,又何必节外生枝,此外,若是寒了军心…..”
说罢,他缓缓摇了摇头。
霍敏闻言一愣,略迟疑了片刻,终于轻轻点头。
这阵狂风来得突然,去得也匆匆,就在二人交谈间,便已风过云散,阳光再度落下。
霍敏望向刘钧,淡淡笑道:“尔虽有罪,到底还算磊落,看着诸军士求情的份儿上,这样吧……”
他左右看了一眼,缓缓道:“周姓二人桀骜不驯、为虎作伥,罪同首恶!他们本应各领一百硬鞭,如今……这二百鞭再舔点儿,你们仨平分了吧!”
说罢,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刘钧会同二周,每人领鞭八十,行刑!”
……
木台之上,座椅已空,大人们已然离去。
校场之中鸦雀无声,千余军士依旧面朝点将台,肃穆而立。
台上,五十二名玄武队将士跪了一地,个个眼含悲愤,面对着已并拢一处的三个木架。
刘钧上身赤裸,被吊在居中的木架之上,左右各吊着周仓、周青。
监刑官清了清嗓子,厉声大吼:“行刑!”
三名壮硕军士,从水桶中抽起硬骨鞭,在空中奋力一扬,接着便是猛地一甩!
“啪!”、“啪!”、“啪!”
包裹了细铁丝的硬鞭,几乎同时抽在三人后背!
刘钧如遭雷击,全身猛然一紧,撕心裂肺的疼痛灌满全身,接着,后背传来一片火辣!
三人后背之上,留下了一道尺许长的伤口,鲜血瞬间喷了出来!
“啪!”
“啪!”
“啪!”
接下来,抽打之声此起彼伏,不一会儿,三人后背便皮开肉绽,鲜血浸透了全身,沿着裤腿滴落了一地。
无人哀嚎,无人嘶吼,除一次又一次的抽打外,全场寂静无声。
刘钧大汗淋漓,紧咬牙关,任凭汗水和血水浸透双目。
在满眶的湿腻和火辣中,他的双目变得血红,却仍一眨不眨,死死盯住天空。
此时,苍穹如洗,白云苍狗聚散悠悠。
他的嘴角不住抽搐,低声呢喃:
“龙……龙出浅滩,叱……叱咤九天,是……为伟!”
接着,双目泛出一片狠厉,双拳猛然紧握:
“干……干戈乱世,席卷万里,是……是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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