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搬来几块大石头,又就近寻来几根枯木,周铮羽将岩洞的洞口草草封住,又在洞内背风处点燃了一堆篝火。

将大驯鹿喂饱之后,拴在洞内的一块石笋上,两人坐在火堆边平铺的兽皮上,一面啃着冰冷的烤土豆,一面静静等着火堆中的铁壶烧开。

不多时,水便开了,周铮羽将两块菜饼和肉干泡入铁壶,就着烤土豆,和果儿一人一口,很快便吃了个干干净净。

待一切收拾妥帖,洞外已然黑尽了,入夜后,风雪更大了,狂暴的寒风带着雪片持续砸在洞口,“噼啪噼啪”响个不停。

周铮羽走到洞口,发现洞口已完全被积雪覆盖,于是,只得抽了一根木杆,将洞口捅开一个巴掌大的洞。

重新躺回兽皮之上,他扑灭了火堆,将已睡着的果儿搂入怀中,又将地上的兽皮掀起,紧紧裹住两人。

此时,洞中一片漆黑……聆听着洞外呼啸的风声,感受着洞中残留的暖意……困倦,来得迅速而猛烈,不多时,周铮羽也沉沉睡去。

……

风声渐渐平息,雪也不再落下,一轮明月重现于漆黑的夜空,午夜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大驯鹿耳朵抖了抖,猛的睁开了双眼,它望向黑暗中洞口的方向,不安地刨着蹄子,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鼻孔一张一合,不停地喷出一团团白雾。

“啪嗒……啪嗒……”随着洞口处的一阵悉悉索索,封住洞口的积雪似乎被刨开,陆陆续续掉落到了地上。

它开始惊恐起来,前后左右的踏着蹄子,只是缰绳让它无法移动。

过了一会儿,啪嗒声消失了,洞口被彻底掀开了,一道清冷的月光透过洞口,投射到岩洞转角的地上。

天生的直觉带给角牛一阵阵战栗,它奋力扯着缰绳,努力想往洞内缩,嘴里发出惊恐的呜咽。

然而,男人的鼾声依旧平稳而悠长,洞中的一切,丝毫没有打破他深沉的梦乡。

月光骤然消失,一片漆黑重新笼罩了洞口,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洞口的血腥味,迅速充斥了整个山洞,驯鹿认命般放弃了挣扎和呜咽,呆呆地站立在熟睡的主人身旁,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洞口的方向,全身筛糠似的颤抖。

在漆黑的山洞口,一团比黑夜更深邃的黑暗在蠕动,慢慢的,它渐渐变得狭长,月光再次出现,凄冷而破碎,晃动着投射进山洞,在地上勾勒出一道残破而巨大的黑影。

“咯咯……咯咯……”一连串牙齿交错的声音,从黑影的尽头传了过来,一对暗红色的眸子如鬼火般悄然浮现,扫视着漆黑的山洞。

随着一阵小碎石的滚动,“嘶……嘶……嘶……”犹如蛇吐信的声音突然响起,那团巨大的黑暗,已经整个挤进了山洞,缓缓朝着三个鲜活的生命靠近!

突然,洞内凭空生起一道风,朝着洞口急掠而去,风很轻,没有一点声音,仅仅在拂过火堆时,带起了一抹灰烬。

这道风刚一拂过,洞口的黑影便察觉到了,霎那间,它停止了移动,似乎呆在了原地,原本的“嘶嘶”声也骤然湮灭。

躺在熟睡男人怀中的果儿,突然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双血红的眼睛,眸子宛如无边血海中跳跃的赤炎,散发着摄人心魄的红光!

顿时,一阵无声无息,却又惊天动地的威压,从裹成一团的兽皮下迸射而出,瞬间撑满了这个小小的山洞,形成道道无形的波澜,来回涤荡着这方狭小的空间。

洞口的黑影如遭雷击,“呜!”它发出一声凄惨的哀鸣,随着一阵仓惶的晃动,便从洞口窜了出去,几声悉索之后,急速逃窜远去了。

果儿眼中的赤芒迅速消退,她眨了眨眼,慢慢阖上双眼,再次睡去。

洞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周铮羽平静而悠长的鼾声……

……

周铮羽在寒冷中醒来,掀开裹着的兽皮,看到依旧睡得香甜的果儿,他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这个孩子,委实太贪睡了。

脸上突然感到一阵温湿,回头一看,大驯鹿正在轻添着自己的脸颊,周铮羽摸了摸它的鼻梁,翻身站了起来。

洞里很冷,顺着风口一看,通往洞口的转角处一片光亮,寒风正嗖嗖地灌进洞中。

“洞口……竟然敞开了?”周铮羽心下疑惑,他记得,昨晚洞口已被积雪封住,天光应照不进才是啊。

伸手取来铁枪,缓缓走向洞口,刚一踏出洞口,立时,一股血腥之气铺面而来,眼睛也被白亮的天光晃得睁不开眼。

周铮羽连忙横枪于前,后退进洞口,眯着眼聆听了一会儿,感觉四下并无危险,方放下心来。

片刻之后,缓缓睁开眼,待双目已适应天光,再次踏出了洞外,四下刚一环顾,立时便呆住了:

洞外,白茫茫的积雪之上,星星点点,撒了一大滩血迹,各种脏器的碎块,东一块,西一片,被凝固的血水粘连成一片片错落的肉堆,在一团冻得发白的肠子中,缠绕着一只同样惨白的人手……

微闭双目,深吸了一口气,周铮羽小心地走到那片血腥之中,用铁枪挑拣着看了看……这是人的残体,或许是一个,或许不止一个。

尸体太过于稀碎,躯干和头颅也不知所踪,因此,也看不出这罹难之人究竟是谁。

“此地不宜久留!”心下闪过这个念头,迅速回到洞中,也来不及洗漱了,他草草收拾好行装,将果儿抱起放在角牛背上,自己扯了缰绳,拉着驯鹿便离开了山洞。

……

角牛爬上了一处小丘,周铮羽拉住缰绳,先是警惕地四下张望,随后,又向南方眺望……终于,快到了,远处的小石山已清晰可见,自己和果儿的家,那个庇护了他们大半年的坚固山洞,就在不远处的那座小石山之上!

“驾!”他大喝一声,抱紧了怀中熟睡的女孩,同时,猛地一夹双腿,大驯鹿发出一声闷哼,四蹄一展,冲下山丘,朝着小石山疾驰而去。

半个时辰之后,越过最后一条冰河,到了小山之下的一片杉树林,过了这里,再向上不远便是家了!

突然,胯下的大驯鹿停住了脚步,对着前方耸了耸鼻子,发出一阵低鸣,周铮羽顿时心头一惊,眉头微皱,他又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咽下一口唾沫,伸手拍醒了果儿,将她抱起放到了身后,接着,他从鹿背后抽出长枪,一手提着枪,一手控着驯鹿,缓缓朝林中走去。

斑斑血痕,溅满了林间小径,宛如雪地上绽放的红色小花,一路延伸到前方。

周铮羽控着驯鹿,沿着血痕,慢慢地走着,他满面含霜,双目微眯,全身的肌肉因戒备而变得异常坚硬。

血痕的尽头,是一片狼藉:

血泊,凝结成红玉一般的薄面,在地上蜿蜒了数丈,三具尸体躺在地上,身上脸上皆血肉模糊,砍刀、弓箭、木盾等兵器四下散落。

其中,近处的两人仰面朝天,胸腹被撕裂,内脏翻了出来,被啃得支离破碎;远处的一人侧卧着,背心处被剜了一个大窟窿,血浆从内喷涌而出,此刻,已凝结成参差的血色冰晶。

周铮羽不敢近前,驭使驯鹿绕着血泊转了两圈,确定四下无险后,才稍稍放心下来。

翻身下鹿,他慢慢走近了那三具尸体……这些尸体,依稀竟是巡山队的装扮!

弯下腰,仔细查看了那两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不认识,并非之前一路同行之人。

周铮羽心下稍安,又走向最后侧卧的尸体,将它翻了过来,顿时大吃一惊,忙抓了一把雪,抹去那尸体脸上的血污……此人,竟然是豹纹.黑山!

看着黑山那张惨白又年轻的脸,周铮羽心头掠过一阵悲凉,此人昨日还和自己一路畅谈,如今,却成了荒野上的一具尸骨。

他曾在黑山身上,依稀看到了骠骑营袍泽的影子,一样的骄傲、一样的干练、一样的粗鲁、一样的……年轻。

“若是留你在此,定被野狼啃个精光……”静静凝望着黑山的面庞,周铮羽低声呢喃道,接着,他长叹一声:“罢了!罢了!相似一场,好歹送你一程吧!”

说罢,将果儿从驯鹿背上抱下,又从地上托起黑山的尸体,横放于鹿背之上。

“嗯?”周铮羽愣了愣,只见黑山身下的地上,压了一只银光流转的长箭。

拿起这箭,上下略一打量,竟正是那只,据说带了神力的“保命箭”。

他苦笑着叹道:“唉……所谓保命之物,亦不过如此啊。”于是,也不再细看,顺手插进了腰间的箭壶之中。

之后,又从地上挑了两口砍刀,放于驯鹿后背的行囊中,便不敢久留,将果儿背起,一手牵了驯鹿,径直向山上的居所走去。

不多时,两人便回到了久居的那个山洞,周铮羽四下仔细察看了一遍,所幸内外并无异样。

当下心中稍安,将果儿、角牛和若干行李料理稳妥之后,周铮羽又了出门,他希望尽快让黑山入土为安,以免血腥之气引来野兽。

山洞外,沿坡而下,十数丈外便是杉树林,他在林边,用铁锹挖了个坑,接着,又砍下了几株杉树,去了枝叶,劈成木桩,将木桩在坑中层叠铺了几层,做成可容下一人躺于其上的木台。

待一切准备妥当后,已是下午落日时分,回到洞口,将裹了麻布的黑山尸首抱来,平放于坑中的木台之上。

坑边,周铮羽揉了揉酸胀的手臂,看着坑中的黑山,半晌,轻叹一口气道:“黑山兄弟,对不住了……你恐为尸精所害,为防尸变,在下只得烧了你身子,让你的骨灰入土为安吧!”

说罢,他看了看天:此时,初暮微垂,原本还璀璨湛蓝的天空,现下已呈青灰之色,新生的乌云在天际翻滚,迅速遮蔽了夕阳。远处,一股寒风呼号着掠过林地,带起阵阵雪雾。

入夜后恐怕要变天,周铮羽心头一紧,忙回洞屋中拿来猪油、枯枝、棉绒、燧石等引火之物,回到坑边生起火来。

此时风开始变大,费了好一番功夫,总算点着了尸首。

手扶着铁锹,周铮羽肃立在一旁,静静等待着,他双眼略带忧伤,平静地看着坑中,噼啪升腾的烈焰,在他的双瞳中,化为了两团跳跃的光点。

突然,一阵凛冽的狂风袭来,火势顿时一缩,不多时,漫天大雪便飘落下来,坑中的火焰很快便被风雪吹灭了。

周铮羽心下暗暗叫苦,尸首并未烧完,但眼见这风雪又急又猛,现下是难以点燃了。

于是,只能拿起铁锹,从地上翻起一些雪土,将那坑草草盖上,待明日雪停后,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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