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住!”周仓涨红着脸,猫着身子,用尽全力顶着面前的大盾,厉声大喝。
“喏!”周遭三十余名同样撑着大盾的军士齐声应和,众人不约而同地卯足了劲,用左肩死死顶住自己面前的盾壁。
三十余面大立盾,面面相接,列成一条弧形,宛如一道堤坝,将百余名壮汉牢牢锁在山谷内,这些壮汉衣衫各异,皆头缠黄巾,额上抹了一道赤色,手里拿着刀枪棍棒等各色兵器。
此处山谷外窄内宽,入口不过七、八丈,纵深近百丈,三面皆为峭壁,尽头有一处道观,此时,道观正门大开,不时有缠红头巾之人从内奔出,汇入盾墙前的人堆中。
“一、二、三,推!”随着周仓又一声历喝,三十余名身着赭黄色战袄的军士一起用力,猛地将大盾死命往前一推!
盾墙之外,仿佛荡漾起道道波纹,不少头缠黄巾的汉子被盾牌一推,一个站立不稳,纷纷向身后踉跄了一步。
“刺!”周仓当机立断,再次厉声大喝,同时,右手操起长矛,穿过盾牌间的缝隙,猛地就是向往一刺!
三十余名军士几乎同一时间,将长矛刺了出去!
“噼吱!噼吱!”顿时,盾墙外,十余朵血色花朵同时绽放,随即便是一片哀嚎、惨叫。
十余名汉子倒在了地上,血喷溅了一地,在山道上交汇,蜿蜒出道道血痕。
惨嚎和鲜血震慑了众人,依旧站立的人们脸上惨白一片,有人甚至颤抖起来,不约而同,靠近盾墙的人群开始后退,他们和后方挤来的人冲撞在一起,原本就拥堵的山道变得愈发混乱。
刘钧骑着马,站在山谷外的一处斜坡之上,看到谷口的这一切,他嘴角微微一勾,低头对身边的亲兵伍桂宝说道:“让周青放箭,三十丈!”
“得令!”伍桂宝飞快从地上捡起三面红色旗帜,将旗帜平行套进旗杆之上。
身旁鼓声响起,在震撼天地的鼓声中,伍桂宝兴奋得面色发红,高高举起旗杆,死命摇动着,此刻,他感觉自己宛如神使,正向下界颁布主神的旨意。
山下,最远处是那三十余名军士组成的盾墙,此刻,盾墙正缓缓压着山谷内仓惶的人群不断后退。
盾墙之后,五十多名柳刀手列成方阵,随着盾墙缓缓前进,方阵中不时闪出一道刀光,收割着地上残存的生命。
再往后,三十名长弓手整齐排列成两排,安静等候着,周青手握长弓,傲然站立于所有弓手之前。
听得鼓声雷动,周青迅速回头望去,只见山坡之上,那高大的旗杆剧烈晃动,三面殷红的三角旗迎风飞扬,阳光下,旗帜的红底之上,金黄色的图案清晰可见:那是一把弓。
“长弓听令!”周青从后背抽出一支箭,对着山谷方向搭箭挽弓:“前方三十丈!放箭!”说罢,长箭化成一道白练,带着尖锐的哨声,激射而出!
霎那间,“嗡!嗡!”之声连成一片,三十支长箭化成一片白光,掠过长空,朝着山谷中拥挤不堪的人群头顶落下。
人群的中部闪出一片血花,又有十来个人倒了下去,众人越发慌乱,回撤的人更多了,渐渐形成了一道人流。前挤的人、站定的人都被回退的人流裹挟着,无头苍蝇般跟着掉头乱窜。
“乌合之众!”刘钧轻蔑地笑了笑,对身边鼓手下令:“全军压上!”接着,朝着伍桂宝喊道:“收了弓令旗!”
片刻后,山坡之上传来急促而连绵不断的鼓声,长弓手按下弓箭,柳刀方阵一拥而上,持盾长矛手则撤了盾墙,和柳刀手合成一路,杀进山谷,紧追着逃窜的黄巾汉子们。
顿时,山谷中喊杀声、惨叫声响彻云霄!
……
“报!”伍桂宝高喊着,从人群中冲出,来到刘钧面前单膝跪下:“贼人老窝已拿下!内藏粮米九百余石!其中,正有咱营被劫的那一百五十石军粮!”
刘钧脸上荡漾出一抹喜色,忙问道:“战损、战绩如何?”
伍桂宝抬起头,脸色因兴奋而泛红,大声道:“杀敌二十二,伤三十四,俘七十三人!我军重伤三人,轻伤十八人,无一人阵亡!”
“哈!哈!哈!好!”刘钧闻言大笑,伸手轻抚着嘴上的两撇绒须,叹道:“一年整训,终初见成效,首战大捷,善!”
此时,一旁的中年人站了出来,对着刘钧拱手道:“恭贺安平营旗开得胜!团练作训有方,短短一年之期,竟练就如此强军,下官着实佩服!”
只见此人一身青色官制长袍,头戴后翅乌纱,大腹便便、满面油光,此时脸上堆满了笑意,双眼挤成了两道弯弯的月牙。
“田县丞客气。”刘钧点头微笑,挥了挥手,说道:“如此,就请田大人移步,随我去那贼窝中,查验一番吧!”
说罢,便径直领着一众部属,朝着不远处道观正门走去,田世禄忙抬脚跟了上去。
道观之内,是一处院落,此时跪了一片人,正是此战俘获的贼人,安平营的军士门正挨个搜查着匕首、弓弩之物。
刘钧进到院内,朝着四下跪伏之人环顾了一圈,目光便被其中两人吸引了去。
只见一群头缠黄巾的汉子中,有一年近五旬的老者,此人身材高大,面容清隽,半尺长髯飘于胸前,他头上未缠黄巾,而是束了一个高髻,再配上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看上去似道非道。
老者身旁跪有一个青壮汉子,此人二十余岁,古铜肤色,容貌和老者有七分相似,他头上也缠了黄巾,但和周围人相比,衣衫整洁,眉目间隐约有一丝傲气。
“带他们过来。”刘钧指了指那老者和他身旁的青壮汉子,片刻后,两人被军士捆了双手,提溜了过来,扔在刘钧面前。
刘钧似笑非笑,目光在两人面庞上流转,老者低下了头,青壮汉子却倔强与他对视。
“你是头领。”刘钧看着老者,缓缓说道,这是一句判定,而非询问。
“呵呵呵。”一旁的青壮汉子发出一阵嗤笑,他抬起下巴,傲然对刘钧道:“狗官!尔还不配问!”
“啪!”伍桂宝从刘钧身旁站出,一巴掌扇在汉子脸上,脸上顿时红肿一片,嘴角渗出血丝,但他的头依旧高高抬起,身形纹丝未动,目光中流出一片怨毒。
刘钧示意伍桂宝退开,平静地看着青壮汉子,说道:“你又是何人?”
汉子哼了一声,却不答话。
刘钧笑了笑,说道:“败军之将,何足言勇。既然,敢劫本督粮草,便须一试本督刀锋。”
“本督?”汉子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厉声道:“你是安平营营督?”
刘钧点点头,正欲说话,却见那汉子猛地抬起捆住的双手,“嗖!”随着一声轻响,一柄袖箭从袖口处射出,直奔刘钧胸口而来!
“小心!”一旁的伍桂宝大喝一声,刘钧只觉面前一暗,一道人影已挡在自己面前。
“啊!”、“不可!”两声惊呼同时发出:
前一声,是伍桂宝的惨叫,刚袖箭射出之时,伍桂宝一个转身,挡在了刘钧之前,那袖箭径直射中了他的后背!
第二声惊呼,却是那老者发出,他见一旁的青壮汉子射出袖箭,心头一颤,自知此乃取死之道,于是情急之下,便要阻止,但却晚了一步。
“小伍子!”刘钧抱住挡住自己的伍桂宝,心头又惊又怒,伸手摸向他后背,只觉一片粘稠,收手一看,掌上尽是鲜血。
此时,一旁军士一拥而上,将那老者和那汉子的双手制住,远远拖了过去,其中一名军士,抽出腰间的柳叶刀,作势便要向那汉子头上砍去。
“且慢!”老者急得满脸通红,双目圆睁,朝着刘钧厉声大喝道:“我乃天机道衍州执令,若杀了他,老夫立时自裁,大人便什么也问不到!”
刘钧听得此言,微微一愣,挥手阻止了正欲挥刀砍下的军士,狠狠看了那老者一眼,一字一句说道:“管你是谁,若我这兄弟不测,定让你和这院中俘虏,尽数陪葬!”
老者忙道:“这位军爷中箭之处,并非要害,我腰间带有上好伤药,速速救治,当可复原如初。”
那青壮汉子闻得此言,面目扭曲地看着老者,喊道:“爹!何必救那鹰犬,我们……”
“闭嘴!”老者怒目圆瞪,声色俱厉地朝着那汉子怒喝:“无知小儿!莫要白白折了这满院弟兄性命!”
那汉子被自己爹这一番怒斥,虽面有怒色,但却不再言语了。
刘钧见伍桂宝已经昏死过去,心中大急,也不再和这两人废话,忙命军士取来老者腰间的伤药,自己一把接过,亲自背起伍桂宝,急步朝着观内走去。
走了几步,他回头对着众人道:“速传医官来观内救人!”随即又恨恨瞥了那老者和那汉子一眼,厉声道:“看好此二人,若再有不轨,立时宰了!”
说罢,便背着伍桂宝,大步朝着道观正门走去。
……
早春的风,依旧带了寒意,却已没了凛冽之感,旷野之上,破土而出的新草,在风中轻轻摇曳,为起伏的山丘点上了团团嫩绿。
刘钧策马缓行,看向一旁担架中的伍桂宝,笑道:“远望新草折腰,近看病驴撅腚。”
伍桂宝抬起头,看向刘钧,眨巴眨巴眼睛,问道:“大人,您说啥?”背部的伤,痛得他龇牙咧嘴。
“大人夸你呢。”一旁的周仓笑道。
伍桂宝瞧向周仓,憨笑道:“周老大,我虽识不全几个大字,可这驴啊、腚的,怕不是啥好话。”
“噗嗤。”刘钧不禁笑了出来,看着他痛得面目抽搐的模样,又忙说:“快趴好,莫要扯着伤口。”
说罢,策马靠近担架,弯腰轻轻抚了抚伍桂宝背部的绷带,说道:“那老贼的药膏确有奇效……现下觉得如何了?”
伍桂宝咧嘴笑着说道:“背上酥麻酥麻的,不咋痛了,估计要不了几天就好了,也不是啥大病!”
刘钧叹道:“今儿亏了你忠勇,否则……唉,救命之恩,必不相忘!”
伍桂宝忙说:“嗨,大人您这就见外了,为您挡刀,这是亲兵的本份!您对小伍有大恩,慢说是一刀,就是再多几刀,咱也眉头不皱,全给您挡了!”
接着,伍桂宝长叹一声,说道:“我是粗人,祖祖辈辈都是刨土的,原本活不下去了,才当个大头兵,讨口饭吃。”
“没成想,您来了之后,不但自掏腰包,让全营能吃饱、吃好,还教大伙儿识字……”他的目光婆娑起来,略带哽咽地说:“甚至,您还破格升我做了亲卫,不单按时给俸禄,逢年过节,还给家里送东西,咱全家、全家都跟着沾了光。”
“所以!”他微微颤着声道:“大人大恩,小伍可不敢忘,等这伤好了,还要跟着大人杀敌建功,这条命,就交给大人了!”
“好,好,好!”刘钧当下心头一热,连说了三个好字:“上下同心,天下何事不成!”
此时一阵清风拂过,刘字大旗随风飞扬,他策马回望,只见苍穹如洗,骄阳当空,所部军容严整,正蜿蜒于青丘之上,当下,不禁心怀澎湃,仰天叹曰:
“春过青萍,
东风扶摇点点青,
暖光催人,
岁寒冰消又现万种风情。
人道青春年少,
无限风光正是好风景,
不应负生平!”
“妙,妙啊!好词,好词!大人好气魄,果然英雄出少年啊。”一旁的田世禄伸手捋了捋山羊须,眯着眼笑道。
刘钧猛然一醒,心下自责孟浪,一边对着田世禄抱拳道:“田县丞见笑。”
“如今,这七十余俘虏该如何处置?”见那田世禄还欲恭维,刘钧忙扯开了话题。
“哦,按说,匪患若除,诸匪皆该押入县衙,由本县堂尊大人定罪发落……”田世禄看向身后那一长串被绑成一溜的俘虏,皱了皱眉。
“不过,县衙牢房狭小,恐……”田世禄面露难色:“要不,我把为首的几个带去,剩下的交由团练大人您处置吧。”
这批俘虏中,有不少身强体健之人,刘钧本就有心招揽,见田世禄如此说,便正好顺水推舟,同意了。
见一事谈定,刘钧接着道:“安平营四百将士,营中本就粮草不多,便是夺回了之前被劫的军粮,也只够月余之费。”
见他提及粮草,田世禄脸色顿时便垮了下来。
刘钧也不理会他,自顾说道:“如今,本营又代县衙收押了这许多俘虏,粮草更是不足!此番,将士浴血,缴获粮米九百余石。“
他停了停,又道:”除本营之前被劫的一百五十石之外,余下的七百五十余石……田县丞,是否也该留给本营一些啊?”
田世禄面露难色,眉头皱成了“川”字,等了好一会儿,才支吾道:“唉,按律,这剿匪所获的粮草,须交由县衙统计后,上报郡府安置,下官不过区区八品县丞,着实难下这个决断啊。”
“田大人,按律,这犯人也得县衙安置,如何又可以权变了呢?”刘钧冷冷一笑,调侃道:“你方便,我方便,大家都方便,怕是才最方便吧。”
“呵呵。”田世禄咧嘴苦笑,低头摇了摇,说道:“这样吧,大人再多留二十石吧,再多,也不是下官所能定了。”
他见刘钧面色一寒,忙低声说道:“大人啊,这许多粮食,不经县衙统计,直接进了您营中,这不符规矩!让堂尊为难事小,传到郡里,怕是有人会说大人您跋扈啊!我说,您私下……私下再去和堂尊商议吧。”
他左右看了看,又道:“况且,我的大人啊,您和我家堂尊相交甚好,粮食留在县衙,和留在您营中有何区别。”
刘钧知他推诿,但他所言也并非无理,于是低头沉吟良久,方才点了点头,佯怒道:“那……便暂且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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