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纷飞了一宿,待到天明时分,安平大营外已是一片泥泞。
随着一阵“吱呀”声,营门缓缓开启,刚完成换防的军士拎来一桶水,浇灭了营门两侧的火盆。
此时,从远处急匆匆走来一名汉子,此人身形消瘦,寻常农户装扮,一双草鞋、裤腿上粘满了厚厚的泥泞。
待到近了,方看清这是一个五旬上下的老汉,来人面色焦急,周身上下已被雨水浸透,干瘦的双臂回抱住微微打抖的身子,显然连夜赶路,受了风寒。
“站住!”军士喝住老汉,厉声问道:“没瞅见这是兵营吗?瞎闯啥!”
“军……军爷。”老汉咽了口唾沫,怯生生地问道:“里边,里边可是安平营?
军士狐疑地上下扫视了他一眼,说道:“你谁啊?干啥的?”
老汉脸上惶恐之色未消,但明显松了口气:“我,我来找人。伍桂宝……伍桂宝在里面吗?”说罢,伸长了脖子往营地内张望。
军士一愣,神色稍缓,问道:“你认识小伍……伍桂宝?”
老汉突然“噗通”一声,跪到了营门前的泥水里,老泪滚滚而落,颤声道:“我是伍桂宝四叔!军爷,求您……求您让我见见他,咱家出大事了!”
……
营内早已热闹起来,按刘钧定下的规矩,全营上下卯时初便要晨起,卯时二刻开始整训操习,到辰时初,全营集合共进早饭---全营四百余人,含刘钧在内概莫能外。
“腰腹压住气!给老子撑住!”刘钧拿着一根柳枝,在横成一排的壮汉前走过,不时大吼几声。
那十余名壮汉裸着上身,共同横抱着一根木桩,个个汗流浃背,咬紧了牙帮硬撑着。
这木桩也是特制,下方垫了厚厚一层棉絮,以防木桩落下砸伤腿脚。
“再撑一百吸!”刘钧对着一旁监管的队正喊道:“手臂、腰腿不扎实,上了阵,顶个卵的大盾!”
此时,亲兵从门外快步走来,来到刘钧身边低声耳语了一番。
刘钧闻言双眉一蹙,当下吩咐队正继续操练,自己则跟着亲兵快步向后帐走去。
……
“小民伍季,给将爷磕头,给将爷磕头。”在得知面前这位年轻人便是安平营营督之后,伍桂宝的四叔忙跪倒在地,接连磕起头来。
“伍叔,不必如此。”刘钧扶起了跪在地上伍季,入手只觉他身上一片冰凉,于是回头对一旁的亲卫道:“给伍叔端碗热粥来。”
在刘钧的示意下,伍季颤巍巍地坐在一侧的椅子上,只敢让半个屁股落在椅面上。
“伍叔,你家桂宝是我的亲卫,几日前,刚受了伤,正在营中调养。”刘钧也落座在伍季身边,说道。
“啊!阿宝,阿宝伤了?”伍季面露惊慌之色,忙站起身,问道:“那……那我能看看他吗?”
“这自然可以。”刘钧安慰道:“现下,小伍已无大碍,再过几日,便可痊愈。”
“哦……那便好,那便好。”伍季双目无神,喃喃自语道,身子又慢慢坐回椅子上。
刘钧见他坐下,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伍叔,听说小伍家中出了急事?”
伍季一听,面容立刻皱成一团,双眼婆娑,颤声道:“小伍他爹……被,被打伤了,现在爬都爬不起来!”
刘钧一惊,正准备问缘由,伍季又道:“还有他小妹,被……被鸿福钱庄的人抓走了!他爹就是在阻拦时,被他们打伤的!”
说罢,伍季一边叹着气,一边伸手抹着眼睛。
刘钧蹙眉道:“伍叔,莫急,你且把前后缘由细细道来,才好再做打算。”
“唉,冤孽啊!”伍季长叹一口气,慢慢道出了此事原委。
原来,这伍家世代务农,伍桂宝父亲和伍季是亲兄弟,兄弟二人,靠着祖传的几亩薄田,春耕秋收,两家人齐心协力,日子虽然清苦,倒还勉强过得下去。
伍父早年丧妻,之后再未续弦,膝下育有一子一女,便是伍桂宝和伍家小妹。
自刘钧入主安平营,营中诸人便可按月领取薪俸,伍桂宝也能持续补贴家用,这伍家的日子便好过了一些。
未成想,前年中州大旱,毗邻的锯县多少也受了些波及,于是,平原郡府便将锯县划入灾区,以“灾年赊贷、丰年还本付息”之名,强推太仓贷。
这伍家村原本并未受灾,也被摊派了额度,伍家兄弟被迫贷取了五百银元。
到了去年,未现大灾,郡府便要按三成利息催收还贷。偿还太仓贷,须以现钱为上,若要以实物抵付,便折价极贱。
这伍家兄弟两人拿不出这许多现钱,为不被官府收押、发配,只得向锯县城内的鸿福钱庄抵押田产,借了两枚金币,合着之前的五百银元,将这太仓贷给还上了。
没成想,这钱庄的借条内含玄机,伍家兄弟皆是大字不识,事后才发觉这利滚利,到今年,竟然要还十枚金币!
伍家发觉被骗,为时已晚,哪里拿得出这笔钱!于是将钱庄告上了县衙,此案,系田世禄审理,判了伍家败诉。
第二天,鸿福钱庄的人便砸开了伍家的大门,抢掠一番后,还掳走了伍家小妹,伍父前去阻止,被打成重伤。
临走时,钱庄的人告诉伍家,三天后,便要来收田宅。
家中遭此大难,伍季走投无路,想起侄儿伍桂宝在安平营当兵,于是便连夜淋雨赶来。
……
刘钧听完前后缘由,当下心头怒起,双目一瞪,喝道:“鼠辈安敢!”猛地起身,气得在帐中来回踱步。
伍季被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冲撞了眼前的大人,浑身一个激灵,便要跪下。
刘钧忙将他扶住,说道:“伍叔莫怕,我是恼那些欺压良善的恶徒!”
安抚住老汉后,刘钧缓缓走到案前,一把抓住翘起的案角,一字一句道:“我安平营上下一家,绝不容外人欺辱!”随即转头望向伍季:“此事我管了!”
伍季大喜,正欲拜谢,却见适才那亲卫端了食盘进来,其上盛了一碗热腾腾的浓粥,及一碟腌菜。
伍季饿了一天,又淋了一夜雨,闻到白米香味,腹中竟然“咕咕”叫了起来。
刘钧展眉微笑,示意了亲卫一眼,亲卫会意,忙将食盘放于案前,又扶了伍季前来食用。
伍季假意推诿不过,红着脸谢过后,颤巍巍地坐在案前,大口吃了起来。
“让周仓来。”刘钧吩咐道,亲卫闻言一抱拳,迅速退了出去。
片刻之后,周仓进到帐中,刘钧把事情前因后果和周仓说了一遍,周仓怒不可遏,当下便嚷着要去砸了那鸿福钱庄。
“便是砸了又如何?现下先得把伍家姑娘接回来,迟了……就晚了!”刘钧呵止了周仓,说道。
周仓气得满脸通红,喝道:“咱这就去让那些孙子放人,否则要他们好看!”
刘钧想了想,说道:“你去账房点十金带去,把钱给他们,把人接回来。”
“大人!”周仓眉头一蹙,大吼道:“你竟还给他们钱!一个子儿都甭给!”
刘钧摇了摇头,说道:“先礼后兵,莫说咱欺负他们!他们放了人后,若没要这钱,那往后还好相见,若是他们竟敢收了.…..哼!”
当他“哼”出这声时,面目立时阴沉下来,隐隐带了煞气。
“懂了!”周仓点点头:“我这便去办!”说罢,朝着刘钧抱了一拳,转身大步离去。
刘钧回过头,只见伍季已吃完了,碗碟皆被舔得锃亮,此刻正恭敬地跪在一旁。
心下一酸,刘钧忙去扶起老汉,说道:“去见小伍吧,但……他现下正在养伤,先莫和他说起此事,待几日后,他伤好了,此事想必也了了,再和他细说不迟。”
他想了想,又说道:“一会儿,我让张川送你回去,他和小伍同村,想必你也认得。这几天,就让他帮着照顾一二。”
“谢谢,谢谢谢……”伍季老泪纵横:“大人大恩大德,大恩大德!真……真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竟然……竟然还垫了这许多钱,今后,我们全家做牛做马,也要把这钱还给大人!”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