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今日春分,闲暇无事之人,一早便结伴出城采青,时至午后,出城的人们不约而同,竟大多在此时回了县城。

值此时令,回城的男女三五成群,或头簪野花,或手提竹篮,其中装满了各色野菜,这是今晚烹制春菜、春汤之用。

人群行至城中一处三岔口,突然,不远处的洪福钱庄内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嚎!

旋即,钱庄大门猛然从内推开,仓惶跑出一人,只见此人捂着手臂,全身上下鲜血淋漓,见人便声嘶力竭大喊:“杀人了,杀人了!报官,快……”

未等他说完,一只弩箭从门内激射而出,“嘭!”的一声,这人晃了晃,便一头栽在地上不动了,脑后插着箭,脑浆、鲜血在身后喷溅了一地。

街上众人吓得四散而逃,胆大的躲在巷口处,小心翼翼地探头张望。

钱庄内旋即奔出一名蒙面汉子,把尸首拖了回去。

大门随即被从内关上,内里打斗之声持续不断,其间,不时夹杂着一声声惨嚎。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钱庄内升腾起一道黑烟,不多时,火苗便从数个窗户窜了出来。

“走水,走水了!”远远看热闹的人群发出阵阵惊呼。

“报官,快,快报官!”眼见火势越来越大,终于,有人想到了报官,于是,数人撒腿便朝县衙方向跑去。

……

蒋捕头皱着眉,看着不远处已熏得漆黑的洪福钱庄,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数名捕快从钱庄内出来,脸上尽是黑灰,他们走到蒋捕头面前,其中一人禀道:“头儿,火已经灭了,好在没有把整座楼点燃!”

“火是从账房内点的。”那捕快抹了抹脸上的灰,又道:“怕是借据啥的,都没了!”

蒋捕头心头咯噔一下,他知道这是曹家的产业,这下……只怕曹老爷、县丞大人都会震怒,自己要有的忙喏。

“十几个伙计和掌柜都死了,被杀的,尸首从柜台到二楼,到处都是!”那捕快咽了口唾沫,干着嗓子说道:“下手干脆利落,真他娘的狠啊!”

蒋捕头顿时只觉天旋地转。

“在三楼厢房里,还发现……”捕快吞吞吐吐,有些惶恐地看向蒋捕头。

“你他娘的干脆点!”蒋捕头怒喝道,现在,他的心情实在不怎么好。

那捕快左右看了看,靠近蒋捕头,贴着他的耳朵,低声说道:“在三楼,发现了曹家堡的二老爷!头被砍下来,钉在了墙上,下身那话儿…….被剁得稀烂。”

蒋捕头顿时身子一软,整个人瘫了下去,周围的捕快忙扶住了他。

只见他脸色煞白,目光恍惚,嘴唇不停抖索,过了半晌才喊出一句话:“快,快,快去找田县丞!”

……

曹家堡偏厅之内,十几只白烛摇曳着,泛射出暗黄的光,一具黑漆棺材停放于房中,在烛火映照下,显得阴森可怖。

现下已入夜,偏厅大门紧闭,屋内很是晦暗,阴影中,站立着三人,皆面色阴郁,目光死死地挂在那棺材之上。

“大白天,在城里杀人放火,你们衙门竟然没抓住凶徒!”其中一人突然咆哮,正是曹家堡少主曹之斌,他恶狠狠地盯着一旁的田世禄,脸上尽是凶厉之色。

“捕快接报后,立时便赶去了。”田世禄微微低着头,讪讪道:“赶到时,凶徒早已从后门遁走……待扑灭火,才发现二老爷已经……”

“可盘查出行凶之人,有几人,是何装扮?”阴影中最后一人缓缓说道,正是曹家大老爷曹修茂。

此刻,他脸上一片铁青,双目微微泛红,眼中隐隐带了些许泪光。

“周遭街坊都细细盘问了。”田世禄对着曹修茂一拱手,微微欠身道:“说是五人,皆农户装扮,脸上蒙着黑布,有三人拿了刀,有两人执矛,还提着大盾,其中,还有两人背上背了弓弩。”

“拿刀、执矛、提大盾……竟然还有弓弩。”曹修茂若有所思。

“这是安平营制式武备!”曹之斌牙齿咯咯作响,恨恨说道:“那姓刘的不知哪儿来的钱,半年前,便给这群兵痞都配上了这几样武器!”

“啊!”田世禄似乎恍然大悟,忙说:“前些日子,听闻刘大人因一桩小事,曾来山庄大闹了一场,莫不是……”

曹修茂摆了摆手,打断了田世禄,他低着头,皱眉在棺材前来回踱了几步,接着,他抬头看向两人道:“那晚,那刘钧虽然强横,事后,我细细思之言行,却感觉他把得恰到好处,似乎并非如此鲁莽之人。”

“爹!”曹之斌愤然道:“自从此人抢了我安平营营督之位,我便与之势不两立!那日,他如此无礼,你竟然还为他说话!”

他伸手死死抓紧佩刀,咬牙切齿道:“他发觉那村姑是我们弄死,于是,便差人暗中盯着咱们,看到二叔离堡去了钱庄,发觉有机可乘,便派人杀了他……定是如此!定是如此!定是如此!”

曹之斌一边沉声咆哮,一边神情渐渐狂躁,只见他双目圆睁、额头青筋暴露,似乎要发狂一般。

“制怒!”曹修茂一声怒喝,若平地惊雷,顿时让曹之斌清醒过来,他忙收敛情绪,垂手站到了一旁。

“孽畜!”曹修茂怒骂道:“就是你这易怒易躁的性子,接连给咱家惹祸!”

他伸出手指,朝向曹之斌狠狠点了点,沉声道:“这些年,你和你二叔,控不住自个儿性子,屡屡弄死那些女人,搞得鸡飞狗跳!现下好了吧,惹上祸事了吧!”

曹之斌垂着头,不敢回话,田世禄则尴尬地看向角落,也是一言不发。

三人不再说话,屋内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哎!终究是自家亲人……”过了良久,曹修茂长长叹了一口气,看着棺木,幽幽道:“我曹家人,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

“大老爷!”田世禄忙上前一步,拱手道:“要不,我去安平营见那刘钧,试探试探。”

曹修茂点点头,对着田世禄略一拱手:“那有劳了。”

说罢,他转回目光,再一次死死盯着眼前的棺木,脸上掠过一阵狠厉,沉声道:“定要查出来是誰,一个……都不能放过!”

……

“都三月了,这风还飕飕的。”田世禄抱着手,坐在林中一处木墩子上,缩了缩脖子。

“大人,要不整口烧刀子,去去寒气。”一旁的蒋捕头弯下身子,双手捧着一个酒葫芦,恭敬地递到田世禄面前,满脸堆着笑。

田世禄接过葫芦,刚喝了一口,“呸!”便喷了出来。

“娘的,你这什么酒,一股子尿骚味儿!”他将葫芦扔回蒋捕头,接连朝着地上啐了几口。

“哎呦,大人啊,现在可不比几年前了,小的们不就只能喝这个嘛。”蒋捕头对着葫芦罐了一大口,打了个酒嗝。

“哼!”田世禄斜着眼睛瞥了捕头一眼,骂道:“少给老子哭穷,前几日,曹家不才给你分了润,咋的,又砸到哪个骚娘们儿肚皮上了?”

“嗨,统共就百来个银片子,今年,也才分了两回。”蒋捕头苦着脸,叹道:“唉,还是以前好啊,全县上下,哪个店家敢不意思意思。自从那姓萧的来了之后……兄弟们是一日不如一日啊!”

田世禄身子微微后仰,将左腿搁在右膝盖上,顿觉舒坦了许多,悠然道:“想赚钱啊,近来倒是有个法子……”

“当然想赚啊,可太想了!”蒋捕头凑近田世禄,半蹲在他身侧,眯眼笑道:“大人给指条明路呗。”

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田世禄低声对捕头说道:“你去抓些人来,要男的,女人、小孩不要。”

蒋捕头一愣,忙问道:“抓人?抓誰?”

“誰都成,要饭的、路过的、没钱还太仓贷的,只要男的,得没病,少壮最好。”田世禄在他耳边悄悄说道。

“整这些人来干啥?还有,牢里也放不下几个啊。”蒋捕头大惑不解。

“誰让你放牢里了!”田世禄白了他一眼,说道:“牢头和咱不是一路,人关进去了,你还能左右不成!”

“那我抓了,关哪儿……不是,我抓来干嘛啊?”蒋捕头眉头都皱了起来,苦笑道。

“干嘛?卖呗!”田世禄瞪着他,一副恨其不开窍的样子。

蒋捕头大吃一惊:“卖,卖?卖给谁啊?要男的?”

田世禄神秘一笑,又向周围看了看,才低声道:“卖给曹家,一个人,这个数!”他伸出一个巴掌晃了晃。

“五……五个银元?”蒋捕头试探着问道。

“五十!五十银元!”田世禄加重语调,将巴掌翻了翻。

“我的娘啊,五十银元一个?”蒋捕头眼睛发亮,有些不敢相信:“不是……曹家是有钱,但他们买男人干啥?”

“哼,不学无术!”田世禄高深莫测地瞥了他一眼,幽幽道:“你甭管干啥,就问你干不干?”

“五十一个,十个五百,一百个……”蒋捕头咽下一口唾沫:“我的娘耶,干干,我干!”

“好!个中细节啊,后头和你详说。”田世禄微笑着点点头。

随后,他想了想,正色道:“最好是抓那些拖欠太仓贷,本就该抓去服徭役的,或者叫花子、流浪汉也行,绝不能乱抓人,免得惹祸,你可记住了!”

蒋捕头笑道:“您佬且安心吧,老本行了,我把得稳!”

田世禄点点头,慢慢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仰起头,透过树冠缝隙望了望。

“娘的,都快正午了,你手下干什么吃的!要老子等多久?”他揉了揉屁股,朝着蒋捕头骂道。

蒋捕头伸长脖子,朝林子外仔细望了望,喜道:“来了,来了!”

不一会儿,一名庄户打扮的汉子从林外跑了进来,径直来到了两人面前。

来人朝着两人躬身抱拳道:“见过大人,头儿!”

原来,此人是蒋捕头手下捕快,伪装成农人,在通往安平营的道路边蹲守。

蒋捕头刚准备开口,田世禄便抢先问道:“如何?可截住那叫伍桂宝的?”

那捕快摇了摇头,躬身回道:“没有。从昨日清晨到现下,我们的人盯住了每条通往营门的路,没瞧见那个伍桂宝。”

田世禄眉头一皱,又问:“可有什么人经过,而后又进了营门?”

这捕快忙点了点头,回道:“有,有,这期间,从外边过来,进入营门的有九人,其中六人是蔬果商贩,还有三人是军士装扮。”

接着,捕快又道:“在离营一里外,我们拦住了那几个商贩,细细盘问后,他们确系本县商贩无疑,是给安平营送蔬果的。”

“那三名军士呢,确定没有那个叫伍桂宝的?和画像比过了?”蒋捕头忙问。事前,他已将伍桂宝的画像给了这个捕快。

捕快撇了撇嘴,讪讪道:“头儿,你给的那画像,除了能看出是个没胡子的男人,也看不出个子丑寅卯啊。”

“娘的……你猪脑子啊!”蒋捕头双眼一瞪,作势便要打。

那捕快忙伸手挡住了头,委屈道:“头儿,真是辨不出啊,太……太像年画了啊。”

蒋捕头悻悻收回了手,骂道:“老子怎么养了你这么个饭桶!你怎么知道他们中没有伍桂宝?!”

“嘿嘿。”捕快狡黠一笑,说道:“他们三人都有胡子。”

蒋捕头一愣,顺口就要开骂,但却不知骂啥,只得看向田世禄,咧嘴一笑,问道:“大人,您看……”

田世禄略一思索,捺了捺上唇处的两撇胡须,说道:“那伍桂宝兴许还没有回来,又或是前日犯案之后,便立刻回了营。”

蒋捕头皱眉说道:“他家里,咱昨晚也去看了,一个人都没有啊。这人,八成怕是已回营了吧。”

“唉哟!”他一怕大腿,苦着脸道:“要是这样,那就糟了,咱们可没法进军营抓人啊!”

田世禄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说道:“走吧,咱们去拜见、拜见这位团练大人。”

他想了想,又道:“一会儿啊,我一个人去见他,你呢,就在营里找人聊聊,尽量打探一些关于伍桂宝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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