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签押房内,刘钧坐于案后,冷冷打量着这位田县丞。

一年多年来,见过此人数次,只觉颇为圆滑,之后,又得知此人和曹家堡有牵扯,因此,刘钧心下不喜。

“堂尊三日前去了郡里,要三日后方回。”胖圆脸上堆满了笑,田世禄躬身说道:“故而,下官不得以,来叨扰团练大人,还望赎罪。”

刘钧淡淡一笑,伸手指了指一侧的椅子,说道:“田县丞客气,今日有何事?”

田世禄谢座后,走到那张椅子旁,恭恭敬敬坐下,朝着刘钧拱手道:“下官今日前来,有两桩事求教大人。”

刘钧朝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快说。

“其一啊,前两日,州里巡抚衙门来了公文,说是十日之后,押运贡品的皇纲要途径本县,要咱们做好迎送、护卫。”田世禄依旧眯眼笑道。

刘钧一愣,问道:“送贡物的皇纲……哪里的贡物?皇纲的护卫一般是禁军精锐,还需要本县护卫?”

“也不是啥了不得的东西。”田世禄笑着摆了摆手:“不过就是一些石头。归云山以东的临燕县,他们那里产一种奇石,名曰红炭。”

“红炭?”刘钧笑道:“是供给宫里烧的?”

田世禄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烧的,下官听说啊,是宫里炼丹必用之物。”他抬起双手,朝着斜上方稽了一礼。

“这红炭偶产于深山幽洞之内,掘取十分不易。”田世禄又道:“每两年,宫里都要差人去临燕县征收,之后,便编为贡品皇纲,一路押送回孟京。”

“哦,原来又是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刘钧嘴角一勾,调侃道:“这东西很贵重?”

“那倒不是。”田世禄也咧嘴一笑,说道:“红炭腥臭无比,目前,唯一的去处便是宫里,旁人拿去也是无用,因此,并非贵重之物。”

“哦……原来如此。”刘钧恍然大悟:“虽说是贡品皇纲,但却无人觊觎,故而,无需禁军押运,只需沿途地方接应一二便可。”

“大人目光如炬,立时便洞察根本了!”田世禄站起来,朝着刘钧拱手道:“好歹是皇纲,又有宫里人押送,咱们循例接待,不得罪人便是,呵呵。”

“知道了。”刘钧正色道:“你回去转告萧县令,待那红炭入境时,本官会差人接应,事前三日报我便是。”

“多谢大人!”

“你说有两件事,还有何事?”刘钧随手拿起一份公文,瞟了一眼。

田世禄似乎踌躇了起来,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又斜眼看了看刘钧,才缓步走到堂中,拱手道:

“大人可知,前日午时,本县出了一桩大案!”

刘钧一愣,放下手中公文,望向田世禄,疑惑道:“前日?大案?是何大案?”

田世禄极快地瞥了一眼刘钧脸色,也愣了愣,旋即,才回道:“曹家的鸿福钱庄被人屠了!连掌柜带伙计,当场被杀十七口,就连……碰巧去收账的曹修盛也横尸当场!”

他抬起头,目光熠熠,仔细盯着刘钧脸面。

刘钧闻言双眉一挑,沉声道:“曹家?曹修盛……”旋即皱眉道:“你是说,曹家堡的二当家被杀了?”

田世禄默默点点头。

“可抓住犯事人?”刘钧又问。

田世禄摇摇头,说道:“尚不知何人所为。”他叹了口气,缓缓道:“唉……这便是下官来见大人的第二件事。”

刘钧皱眉不语,面色微微有些阴沉。

“大人,您也知晓,前些日子,贵部伍桂宝和曹家生怨……”田世禄有些怯生生说道:“这曹家人被杀,他多少,多少,嘿嘿,多少有些瓜田李下。”

“你的意思,是伍桂宝杀了曹家十七口,还宰了曹修盛?”刘钧面带薄霜,冷冷问道。

“不,不!杀人者,乃是五名蒙面凶徒,似乎……似乎执有精锐武备。”田世禄忙摆了摆手,恭敬回道:“此番前来,便是想求大人,让下官和伍桂宝见一面,这样,也好洗脱他的嫌疑,以免旁人误会,呵呵,呵呵。”

刘钧不说话,只是默默盯着他,过了半晌,才轻轻摇了摇头。

“大人,可是……有何顾忌?”田世禄小心翼翼问道。

“小伍几日前,便回家操办丧事了。”刘钧一字一句说道:“现下,他不在营中。”

“果真?”田世禄似乎壮着胆子小声问了一句。

刘钧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看着他,目光冰凉。

田世禄忙拱手行礼,躬身说道:“下官失言,大人见谅,如没有别的吩咐,便……先告退了。”

……

安平营外,通往县城的小路之上,田世禄和蒋捕头骑马并行。

“我瞧着刘钧的反应,这伍桂宝八成确没回营。”田世禄摸了摸嘴唇上的小胡子:“这就奇了,家中空无一人,他能去哪儿呢……对了,你在营里可问到什么?”

“嘿!还真有!”蒋捕头咧嘴一笑,说道:“我听说,伍桂宝和一个叫张川的相处极好。”

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接着说道:“这张川也是伍家村的,据说和伍桂宝从小玩到大,他也在这营里当兵。”

田世禄忙问:“你可有找到那个叫张川的?”

“他不在。”蒋捕头苦笑道:“说是刘钧怕伍家人少,忙不过来,便派了张川和另外几个军士去伍家帮忙了。”

听到此处,田世禄眼中一亮,猛地拉住了缰绳。

“大人,咋的了?”

“先不回县衙!”田世禄眯眼一笑,眼缝中射出精光:“快,把周围的捕快都召来,咱们马上去伍家村,去张川家!”

……

安平营签押房内,刘钧心不在焉地翻着面前一堆文卷,目光若水,若有所思。

门上传来叩门之声。

“进。”

周仓推门进来,他对着刘钧拱手:“光武,你找我?”

“派去小伍家的那队军士……那十人,回来了吗?”刘钧看向周仓,问道。

“回来了,哦,张川还未归,队正替他告假十日,说是病了,在家调养。”周仓想了想,又道:“队正等六人,三日前便返回了,其余三人是昨日午间返回。”

“昨日回来的……”刘钧皱眉沉思片刻,喃喃道:“如此说,小伍和张川皆未回营。”

周仓面现悲色,沉声道:“听队正说,伍小娘子尸身运回去的第二日,伍桂宝他爹也伤重不治了,他家同时办了两场丧事!哎,作孽……”

刘钧闻言一惊,忙问:“什么?伍桂宝的爹也去世了?!”

“是。”周仓脸色阴沉,恨恨道:“光武,这曹家罪孽深重,近乎祸害了伍家满门,不能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会善罢甘休,我自有打算。”刘钧寒着脸,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堂中,来回踱着步。

突然,他猛然止步,转身看向周仓,说道:“快,速把那九人都给我唤来!”

周仓一愣,苦笑道:“咱营不是在三郎镇定制了一批圆盾嘛……今天拂晓,我派那队人去三郎镇拉货了,估摸着,要今日晚间才能回来。”

刘钧顿时眉头一蹙,心下隐隐有些不安,又低头踱起步来,步伐较之刚才快了不少。

“这样。”他止步说道:“那几人一旦回营,无论已是什么时辰,都让他们立刻来见我!”

……

深夜时分,亥时。

安平营内早已寂静无声,唯有巡视的小队还在营中来回穿梭。

在一片漆黑中,签押房内却还有灯光透出。

“娘的,老实回话!”周仓红着眼,瞪着堂下笔直站立的九名军士:“你们在伍家村驻扎期间,干了什么!”

刘钧正襟危坐于大案后,面容冷峻,静静地看着这九人。

“属下,属下确实没干啥呀。”队正一脸迷茫地看向周仓,又小心翼翼地瞥了刘钧一眼。

刚一回营,自己一队人便被拉来见营督大人,现下氛围如此凝重,似乎不是好事---队正有些摸不着头脑。

队正禀道:“我们去伍家守了五日,帮着把丧事办了,期间,并未另生事端……后来,我就带着五人先回营了,留下大斌他们三个继续看着。”

“张川,为何没回来?”刘钧说话了,眼光扫过诸人。

“禀营督,昨日,听大斌回来说,川子病了。”队正看向身旁一人,抱拳对刘钧说道:“说是,要在家调养十日。”

那名叫大斌的军士低着头,身子不停颤抖。

“大斌!”周仓厉声喝道:“前天中午,你们三个干什么去了!”

“大人啊!”大斌突然眼泪夺眶而出,猛地跪倒在地,抽泣道:“大人,小伍,小伍家被害惨了啊!”

与此同时,队中另外有两人也跪了下来。

“咱们和小伍,都是一个营的兄弟,一起当兵吃粮。”大斌不敢抬头,只是哭着说:“跟着大人,一起杀敌领赏,大家……大家都是过命的交情啊!”

另外跪着的两人也偷偷抽泣起来。

大斌咽下一口唾沫,平复了些心绪,接着道:“眼见他家被害这么惨,兄弟们心里,誰不是窝着火!甭说小伍了,便是川子,也是恨不得吃了姓曹的!”

“川子……张川……”另一个跪着的军士接过话,小声道:“他从小就喜欢伍家小妹,两人……原本年底便要成婚。”

周仓面色铁青,眼光死死盯着烛火,没有说话。

刘钧目光环视诸人,慢慢闭上眼睛,深深叹了口气。

“你们以为……我会放过曹家,不给小伍主持公道了?”他睁开眼,缓缓说道。

众人皆垂头不语,过了半晌,队正支吾道:“曹家势大,确实……”

“你们错了!”刘钧一拍桌案,猛地站了起来,双目熠熠,宛如星火摇曳,厉声道:“犯我部者,虽强必灭!虽远必诛!”

“蕞尔曹家,我早有计较,他蹦哒不了几日!”刘钧从案后缓步而出,看着众人,呵斥道:“不看时机,不做筹谋,看到仇人,立时抽刀而上,血溅五步……这他娘的是地痞,是土匪!”

他从桌上抓起一根柳条,对着地上跪着的三人,“啪!啪!啪!”在他们背上各抽了一记!

三人顿时匍匐在地,浑身抖得如同筛糠。

刘钧面色通红,用手中的柳枝指着他们,厉声怒斥:“前天,屠了鸿福钱庄的,是不是你们三个,还有伍桂宝、张川?”

三人点头如捣蒜,大斌汗如雨下,颤声道:“是,是。”

“哈哈哈哈哈哈!”刘钧突然哈哈大笑:“杀得爽!五人干翻他们十七人,没给老子丢脸!哈哈哈!”

众人皆诧异地看向他,不知营督大人究竟是喜是怒。

刘钧骤然收了笑,沉下脸说道:“你们几个,私自出手,险些坏我大事!形同两军对垒,未接号令,擅自冲阵。”

“周仓!”刘钧喝问道:“此,该当何罪?”

周仓愣了愣,干巴巴说道:“大人,这可是死罪……要不,要不再给他们一个机会?”

九人一听,都吓得面如土色,全部跪倒在地,接连磕头道:“营督饶命!”

刘钧坐回大案之后,冷冷地扫了诸人一眼,幽幽道:“死罪暂免,活罪难饶!”

他想了想,说道:“除伍桂宝外,犯事的四人,每人一百军棍,给老子长长记性!”

“至于其余六人,每人二十军棍!”他看着队正说道:“队正失察,额外再多受二十!”

众人一同松了一口气,一齐抱拳道:“多谢营督恩典!”、“多谢大人!”

“至于伍桂宝……”刘钧看向周仓,缓缓道:“待曹家服诛后,赶出亲卫队!”

“诺。”周仓抱拳受令。

“张川在家养病……哼!”刘钧又道:“钱庄一战,他受了伤吧?”

“是…….是。”大斌紧张地说:“伤得不致命,就是流了不少血,他正在自己家养伤。”

大斌顿了顿,又禀道:“现在,小伍也在张川家照顾他,此外,因为怕官府和曹家查过来,小伍他四叔一家也躲到张川家去了。”

刘钧闻言,顿时眉头一皱:“也就是说,现下,伍桂宝一家,张川一家…..都在张川家里?”

“是,是啊。”大斌愣愣答道:“他们本就是一村的,一直挺熟……”

“周仓!”刘钧突然喝了一声!

“在!”

“你速点三队,不,五队精锐!”刘钧急切说道:“即刻去伍家村,把张川一家、伍桂宝一家,都给我带到营里来!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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