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雾气,在冰原上缓缓流淌,宛如一片灰色海洋,似乎没有尽头。四下一片寂静,没有风声,没有水声,更听不到飞鸟的鸣唱。
“叮铃……叮铃……”,蒙蒙雾色中,隐约传来阵阵铃铛声,打破了这一方死寂。
接着,一连串淡淡的灰影在浓雾中浮现,铃铛声越来越近,灰影也渐渐清晰。
正是雪漫城一行,八人十二只驯鹿,分成了两拨:周铮羽带着果儿,与苍鸾、三狗走在队伍之前,四只驮着包裹的驯鹿紧随其后,队伍最后,是大祭司湛青和另外三名军士。
“这雾怎么回事,一连两天了,还不散。”三狗四下望了望,有些焦虑:“咱方向没错吧?”
苍鸾抬头看向天空,西方天际,苍白的太阳正懒洋洋地发出黯淡的光。
“应该没错,我们的朝向是北方。”他眉头微皱,貌似平静地说。
接着,他调转驯鹿,走到了队伍最后,来到了大祭司湛青的身侧。
“长妈妈。”苍鸾让驯鹿和湛青的坐骑平行,低声说道:“我们的食物不多了,还有……”
他四下望了望,浓雾密布的冰原之上空无一物:“带的柴火也快没了,三天了,一棵树也没遇上。”
湛青睁开闭着的眼睛,轻轻问道:“还能撑多久?”
“不补充的话,食物还能支持三天。”苍鸾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柴火就剩下一捆,今晚扎营之后,就没了。”
“进入不冻湖冰原后,约莫行了几里?”
“这儿无遮无险,走得倒是不慢,这两日,约莫已走了近百里地。”苍鸾想了想,答道。
“嗯。”湛青微微点点头:“方向无误的话,现下已近冰原边缘了。”
“冰原与神女峰交接之处,便是不冻湖。”她接着说道:“那是一个温泉湖,湖边松柏林立,湖中有大量白鱼,可作补给。”
“哦,那就好,那就好。”苍鸾明显松了口气。
“不过……”湛青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缓缓说道:“当年,我经过此地时,并未遇到如此大雾,冰原之上,虽说不上生机勃勃,但各类飞禽走兽还是偶尔可见。”
苍鸾原本放下的心,陡然又提了起来:“您的意思是……”
“太安静。”湛青沉默了一会儿,有些忧虑地说道:“这一路来,没遇上一只活物,有些太不寻常!”
“长妈妈!老爷子!”队伍前方,突然传来了三狗的声音。
紧接着,就见原本走到最前方的周铮羽,骑着驯鹿奔了过来。
“大祭司,守卫长!”他走到两人身旁,一拉缰绳,说道:“前方冰面之上,有一大片死鸟。”
众人下了坐骑,走到队伍之前,往前方望去。
只见前方的冰面之上,布满了一只只死鸟,延申到十丈之外,一眼望去,竟然有数百之多,再往外,便因雾气缭绕看不真切了。
“像是燕鸥……”苍鸾拔出弯刀,拨了拨脚下的白色鸟尸,这鸟约有一尺大小:“每年这个时候,这鸟儿都会越过北邙山,大群大群地往北飞。”
他蹲下身子,仔细端详着死去的燕鸥:“头朝北,双眼灰白,翅膀都还展开着。”
接着,老爷子划开了鸟腹,突然“咦”了一声。
“它肚子里血糊糊的,内脏像是……像是熔化了!”他用刀刃挑起一团死鸟腹中的血肉,有些诧异地看向众人。
“它翅膀下红红的,像是长了啥?”周铮羽指了指死鸟的翅膀,眉头微微皱了皱。
“像是……”苍鸾掰开鸟翅膀,露出了一片光秃秃的鸟皮,其上长满了细密的血红疙瘩:“像是长了癣?都是一个个小疙瘩。”
“这些鸟,八成是得了急病。”苍鸾扔下鸟尸,站起来看着前方,燕鸥尸体布满整个冰面,死状皆是如此。
“啥鸟瘟能死这么快啊,别是这雾有毒!?”三狗捂住自己口鼻,一脸惊恐。
“少扯蛋!”苍鸾瞪了他一眼,呵斥道:“雾有毒的话,我们早死了!”
“鸟尸上可有血口、血孔?”湛青眉头紧锁,目光凝重。
“没有。”周铮羽和苍鸾异口同声。
大祭司明显松了口气,缓缓道:“让队伍跟上,我们继续前行。”
众人往北又走了四、五里路,间或便能遇到一片死鸟,既有燕鸥,也有大雁或山鹰等,皆是相同死状,几无例外。
“这一路下来,死鸟怕是有数千了吧?”周铮羽扯着缰绳,抱着已经睡着的果儿,扭头看向苍鸾:“鸟肉摊了几里地,竟也没瞧见一只狼或狐狸。”
“说不定啊,和这些鸟一样,也死了!”苍鸾皱眉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头说道:“之前和你说过,我感觉很灵的,现在啊,感觉很不好,很不好!”
就在此时,一阵隐约的轰隆声传了过来。
“有声音!”周铮羽指了指左前方。
“是……是水声!”苍鸾也听到了这声音,神情激动起来:“是瀑布!不冻湖瀑布!”
“不冻湖有瀑布?”
“我听长妈妈说过,不冻湖就是一个温泉湖,它位于一条断崖边上。”苍鸾说道:“整个湖面被断崖切开,湖水冲下悬崖,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温泉瀑布!”
“听到瀑布声了!提起精神来!”老爷子兴奋地朝身后众人喊道:“我们方向没错,马上就到不冻湖了!”
众人循着声音又走了两、三里,瀑布的轰鸣声已清晰可闻,空中的雾团开始不停的翻滚,扩散,渐渐变得稀薄。
终于,在黄昏时分,雾气彻底散开,一片升腾着热气的湖泊群,出现在夕阳的余辉之下。
这片湖泊群由大大小小上百个池塘组成,这些池塘层层叠叠交错在一起,宛如一摞摞盘子,“盘子”里的水虽然不住散发着热气,但并未沸腾翻滚,皆清澈见底,透出暗金色的湖床。
这上百个池塘犹如梯田一般,依山势分布,西高东低,交错排列,上下落差达三十余丈,前后纵横接近一里。
在湖泊的最上方,是一片茂密的杉林,估计受到了温泉热气滋养,这片树林竟然郁郁葱葱,瞧不见一片积雪。
在湖泊的最下方,宛如利刃一刀劈开山脊,断成深不见底的悬崖,数十个池塘在此处被拦腰斩断,大量热水自此倾斜而下,形成了一道极为宽阔的温泉瀑布。众人听到的轰鸣声,便是于此而来。
此处,正是不冻湖冰原之上的不冻湖。
到了初暮时分,众人终于在湖旁的杉树林外,寻到了一片干爽的凹地,此处正面朝向不冻湖,其余三面皆有杉树丛拱卫,十分适合宿营。
入夜之后,营地总算布置完毕,大家草草吃过晚饭,除值夜的三人外,其余各人早早回了各自毡蓬。
夜色渐浓,营地的篝火已小了很多。
这个帐篷里,住了四个人,果儿和三狗早已睡下,苍鸾老爷子值夜,并不在屋内。
周铮羽拿着止水剑,仔细擦拭着。
突然,一股冷风灌了进来,毛毡帘子被掀开。
“老弟,还没歇啊。”苍鸾走了进来,看着坐在油灯旁的周铮羽,说道:“长妈妈要见你。”
营地内,搭有三顶毛毡帐篷,大祭司湛青独自一人住在居中的一间。
大祭司的帐篷里,空空荡荡的,只在居中处铺了一张厚毛毡子,毛毡上放了一张折叠木桌,桌上摆了一个套茶具和一盏油灯。
此时,周铮羽和湛青跪坐于木桌两侧。
湛青提起茶壶,把沏好的茶水慢慢地倒满两个茶盏,顿时,帐篷中充满了清冽的茶香。
她将其中一个茶盏缓缓推给周铮羽,做了个请的手势。
周铮羽双手捧起茶盏,轻轻尝了一口。
“好茶!甘香清冽,回味悠长。”他慢慢放下茶盏,说道:“不过,夜间饮茶,大祭司岂能安睡?”
“人老了……原本便睡得少了。”湛青微微苦笑,声音里带着沧桑:“他们在外间值夜,我居于帐中,又岂敢酣睡。喝点茶,提提神,静候天明,以防不测罢了。”
“您……觉得会有不测?”
“哎……”她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道:“最近我这眼皮啊,总在跳。明天,便离开冰原了,最后这一程啊,恐怕……不会太顺。”
“可有什么征兆?”周铮羽有些诧异。
湛青笑着摆了摆手:“人老了,难免疑神疑鬼的,兴许也没啥事儿。”
“倒是你……自狼群一事之后,憋了两日了吧。”她捧起茶盏,轻轻喝了一口:“问吧。”
周铮羽猛然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大祭司。
湛青微微眯着眼,笑而不语。
“我曾听苍鸾老爷子说过。”周铮羽思虑片刻,缓缓开口:“他的父亲,是雪漫百年来,祖屋守卫中唯一的神泽勇士……却没想到……”
“没想到我也身具此能?”湛青笑道:“他并未说错,老酋长刚刃确是祖屋守卫中,百年来唯一的神泽勇士。”
“但大祭司并非守卫之列,自古以来,升任大祭司,皆须身负神泽之力。”她目光幽幽,静静望着桌上的油灯,缓缓道:“当年,若非我机缘巧合来了雪漫,这大祭司之位本该由刚刃大酋长接任。”
“不过,我想,你想问的,并非当年大祭司接任之事。”湛青转过头,看向周铮羽。
周铮羽点点头,接着说道:“那日,狼王出现前后,我曾听您提过灵元一词,敢问这灵元,又是何物?”
“灵元便是神泽。”湛青目光凝重,正色道:“灵元乃中原的说法,北邙山各部称之为神泽,而蚩蛮人则叫做巫神之力,又或巫力。”
“这神泽,又或是灵元,究竟从何而来?”
湛青缓缓站了起来,在帐篷内慢慢踱着步。
她一面踱步,一面说道:“当今天下,精研灵元者,当以鹤鸣山玄都宫为尊,为求真解,他们已穷极数十代之力。当年啊,我也曾向镇元真人问过相同的问题。”
“当时,他只说了十个字。”她转过头,看着周铮羽,一字一句说道:“先天造化,与生俱来,除非……”
“除非什么?”
湛青摇了摇头,若有所思:“他最终未说。”
周铮羽又问道:“天赋之人,何时方知自己身具此能?”
“据玄都宫所记,先天灵元者,十岁之前便已异于常人,最晚也不会晚于十五岁。”
周铮羽心中“咯噔”一下,心中暗道:“自己而立之前,并无灵元之力,如今之能,果然是托果儿之福!她竟能夺天地之造化,化平凡为神奇!当真天下无双啊……”
“那灵元可否修炼?”他终于问出了这个魂牵梦绕的问题。
湛青笑了笑,看向他,轻轻点了点头。
周铮羽心头狂喜,顿时坐直了身子,双眼熠熠生辉,抱拳道:“敢问……”
大祭司摆了摆手,止住了他的询问,旋即走回了自己的座位,坐下。
接着,她从桌子下抽出了一个信封,放于桌面之上。
“这是?”周铮羽有些激动地问道。
“云冲自己看看吧。”
周铮羽抓起信封,撕开封条,抽出里面薄薄的一页纸。
“冰凌花五钱、白鱼卵十钱、玉竹十钱、陈皮三钱、鹿茸十钱……”他疑惑地抬起头,问道:“这是药方?”
湛青点点头:“这是当年在玄都宫之时,镇元真人赐下的养元汤药方。”
“每三日的辰时,将此汤服下,再以玄都秘传行散之法化开药性,经年累月之后,可有固本培元之效。”她接着说道:“灵元虽终身不生不灭,不增不减,但若是本身筋骨强健、真元醇厚,可提升灵元增益之效,也可减弱过度调用所致的疲惫。”
周铮羽大喜,正欲起身谢过,却见湛青又摆了摆手。
“我还有玄都宫《截脉十三篇》。”她接着又说道:“此法,可于须臾之间,调动全身经络,使得灵元之力仅生效于一隅,而非周身上下,这样,方可事半功倍,以免无故耗损灵元。”
周铮羽想起当初在陈师寨,那洞玄子出剑之时,似乎也仅仅是执剑之手出现了红光,而并非如自己一般,一旦运起灵元,便全身红光一片。
湛青喝了口茶,说道:“我之前所用的眠歌,正是运用截脉之法,将周身灵元之力揉入歌声之中,起到了安神催眠之效,和歌词、曲调并无关系。”
“大祭司神通,让晚辈叹为观止。”周铮羽恭恭敬敬说道。
“我这点能耐,多拜当年镇元真人所授,在玄字辈之中,也算不得出类拔萃。”她有些惆怅地说道:“灵元玄妙无比,世人尚未尽知。曾听真人说过,灵元之效,世有三类,一曰擢力、二曰乱神,三曰断续。”
“还请指教。”周铮羽屏息凝神,静候下文。
“擢力,最是常见,便是使得气力和速度大幅提升。乱神,也不算罕见,便是借灵元之力,扰乱心神,一如眠歌便是如此。”大祭司缓缓说道:“至于断续,则世所罕见,据说能运用灵元之力,催动生机,祛病续命!”
周铮羽听得目瞪口呆,若非自己本就身负奇能,他一定认为大祭司在胡扯。
“如今,这养元汤的药方已给了你。”湛青目光幽幽,双眼紧紧看着周铮羽,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这行散之法,以及截脉十三篇,我后续也可传你。”
周铮羽猛然间醒悟过来,他稳了稳心神,闭口不言,静待下文。
“我自然不会平白相赠,需你应允一事。”
“敢问何事?”周铮羽正色道。
“留在雪漫,成为祖屋守卫。”湛青一字一句说道:“我知道,云歌定会招揽你。不过……“
她往茶盏中缓缓倒入茶水,幽幽道:“世上云卷云舒,荣辱变幻莫测,我居自在之处,闲看花开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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